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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语气里有了显而易见的森冷与抵抗,浣碧,不要说你不该说的话,你也从不会说这样的话 浣碧的回应却并不如她以往的驯顺,她的声音清冷犀利如窗外的梅花,小姐,我也从未见过王爷这样伤心。她愣一愣,小姐为什么要让喜欢你的人伤心?而且你也并不是不喜欢他,何必一定要对他说这样的话。她的语调柔和而伤感,小姐方才虽说睡着,可是眉头却皱得那样紧,我便知道,小姐心里也不好过。 我的心思终于颓败下来,qiáng撑着的一点意念竟禁不住浣碧这样的话。窗台下的长桌上搁着一盆水仙,骨格清奇的花朵,被室内的暖气一烘,香气却不见热烈,只见更深幽处去。 那样简单的花朵,huáng蕊、白花瓣、绿色jīng叶,我有刹那恍惚地羡慕。若做人如这一枝水仙一般该有多好。简单到了极处,明白到了极处,且出水盈立,不必沾染尘埃。 可惜终究是不得,不管是在宫中,或是避居在甘露寺中的岁月,还是在清凉台养病的日子,心思总是奇曲而转折的。有时做人,真真不如做一枝花罢了。 我忽地想起一事,浣碧,从前也是你劝我要与六王注重分寸,缘何今天又用反话劝我。 浣碧愣住,半晌,只攒起清亮的目光,目光中有隐隐心痛与忧愁游离,我只是不忍心,亦舍不得,看小姐与王爷各自伤心。 我颓然闭目,浣碧,不必再说了。六王是皇室中人,与他有千丝万缕割舍不下的牵连,我何必再去招惹。 浣碧yù言又止,终久没有再说下去。我的种种无奈与担忧,她不是不晓得。片刻,她望住我,似是劝慰似是安慰道:可是王爷的心意小姐已经明白了,只怕见面尴尬。也不知小姐方才回绝王爷的话王爷听进去没有,若还没明白,真真是教人烦恼。 萧闲馆外梅花疏散而淡薄的香气幽幽传来,窗外梅枝修颀,疏影横斜缭乱映在窗纸上,仿佛我此刻迷茫而混乱的心事。 真真是教人烦恼啊!浣碧的话生生落在我耳中,挥之不去。 这清凉台,咱们是住不得了。我紧了紧衣裳起身,环顾四周,道:浣碧,去拿纸笔来。 她应声道:是。又问,小姐才好些,又要纸笔做什么呢,这样劳神,等下又脑仁疼。虽说着,到底很快找出了纸笔,送到我面前。 萧闲馆里备下的纸张是香糙笺,清浅的蓝色花纹,依稀可以闻到香糙的甘甜气味。 他想的这样周到。我叹息一声,香糙美人,是天下多少男子的心愿。 柔软的笔尖饱蘸乌黑的浓墨,我迟疑着,该说怎样的话好呢?说得轻了,他未必肯听得进去,说得重了,我又不忍,亦不肯。 思虑良久,墨汁滑落,落在雪白宣纸上乌黑一点,浣碧在旁道:小姐想写什么?这张纸污了,我替小姐换一张吧。 我摇头,不用。 提笔一笔一笔落下,我落笔那样轻,仿佛是怕自己微一用力就划破了纸张,还是怕划破了自己支撑着的坚定。 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感君千金意,惭无倾城色。 我一字一字写完,恍惚自己的力气也用尽了。只觉得头昏眼花,十分难耐。 我勉qiáng稳住思绪,扶着紫檀木桌子稳住自己的身体,紫檀木的桌子生硬,硌得我手心发痛,我道:咱们的东西不多,你收拾下,咱们明日就回去。 浣碧担心道:可小姐的身子撑得住么? 我颔首:去告诉温大人,若王爷问起,就说我身子已经好了,不必再留于清凉台休养了。再向他要几副提神的药给我,明日陪咱们回去。 浣碧指一指桌上的道:可要打发人送去给王爷么? 我摆一摆手,口中道:罢了。王爷这两日该是不会来的,特特送去反而刻意了。随它放在桌上吧,王爷回来自会看见的。心qíng激dàng,兼之一番劳动,我只觉疲惫。浣碧忙扶我睡下,又换了一把安息香焚上,轻柔在我耳边道:小姐好好歇息吧。 我辗转在柔软的被中,qiáng撑着逐渐昏沉的意识,含糊着向浣碧道:咱们明日就走吧,这里实实是住不得了。 次日清早起来,天色yīnyīnyù雨,暗沉得挂满了满天低垂的铅云。采蓝捧了汤药进来供我服用时,见我已经梳妆打扮整齐,只静静坐在妆台前。 她一眼瞥见整理得gān净的g铺上放着一个哆罗呢弹花包袱,忙笑道:怎么好好地收拾起了包袱,是浣碧姑娘要回去几日么?她向浣碧笑,姑娘放心回去几日也无大碍的,清凉台上伏侍的人总还是有,姑娘放心就是。她打量我两眼,微微有些吃惊,又向我笑:小姐今日起来的可早,奴婢瞧着jīng神十分的好呢,气色也健旺得多了。 我用兑了桂花油的刨花水拢一拢微见毛躁的鬓角,道:不是浣碧一个人要走,是我与她都要回去了。我含笑欠身,这些日子来烦劳你与采蘋照顾了,当真是费心。 采蓝神色一变,忙笑道:小姐怎么好端端说去这个来了呢?小姐的身子才稍稍见好些,怎么能舟车劳顿地下山回去呢。真是万万不成的。再说,王爷可晓得么? 我的笑意微微凝滞,不要紧的,王爷回来就晓得了。 采蓝连连摆手,这可怎么成呢?娘子这样说,便是王爷还不晓得,若回来晓得了,纵使王爷xing子宽厚,奴婢们也是承受不起的。她劝道:不如娘子再歇息两日,身子好些了再回去也不迟。 我的胸口依旧有些窒闷,然而我早早起来命浣碧为我梳妆,胭脂水粉一样不缺,描绘得jīng致,又服下一大剂提神的药物,这才掩去了平日的病态,异常地jīng神奕奕。我指着自己是容色,半开玩笑道:瞧我的气色,蓝姑娘方才也说很好呢,哪里还有病呢?在清凉台已经叨扰很久了,本就是不请自来的,现在王爷在王府中有几日耽搁,也不能特特地请他回来道别呀,这样太失了礼数了。我转头看浣碧,温大人不是说即刻就来呢?怎么还不见人影? 采蓝闻言大惊,忙问道:小姐即刻就要走么?怎么这样急呢?也请容奴婢差人去王府禀报王爷一声,再安排了车马送小姐回去才好啊。 我笑着按住她的手,温言道:多日来要你和采蘋费心照顾,我是心领了。只是已经安排下了,温大人会亲自来接,再改了日子推委也不好。我起身,终究是要一别的,清凉台我或许无缘再来,但蓝姑娘的好意与关怀,我总是记得的。 我接过她手中的药碗,仰头一气喝下,笑道:最后一次,还要劳烦你伏侍我喝药,真真过意不去。我唤浣碧上前来,道:采蓝照顾咱们一场 浣碧客客气气上前拉住采蓝的手,蓝姑娘照顾咱们主仆这么多时候,别说小姐,我心里也是十分感激的。也请姑娘日后多下山来瞧瞧咱们,小姐身子不好,恐怕就不能多多往清凉台走动了,也请姑娘见谅。浣碧说话间捋下云丝间的那枚珍珠,合在采蓝手心中,笑道:我与小姐都是无贵重之物在身的,这枚珍珠是从前小姐的陪嫁之物,如今赏给了我,我转送给姑娘,也请姑娘不要嫌弃才好。 采蓝连连道:这可怎么说呢,伏侍小姐和姑娘是应该的,不该受姑娘的赏。 正推让间,有冷风贯穿而入,回头却见温实初掀了帘子进来。他穿着酱色的丝棉锦袍,暗红色的五蝠团花图案,一进来便渥着手取暖,道:可收拾整齐了么?外头像要下雪的样子了,赶紧走吧。否则一落雪,山路就越发难走了。 浣碧抿嘴儿笑道:才说呢,大人怎么还不来,叫咱们好等。咱们可都收拾好了,就等着大人来了。 温实初的鼻尖冻得微微发红,我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好笑。温实初关切道:多穿些衣裳吧,外头可冷呢。说着抖开怀中一个包袱,取出一件铁锈红羽纱面石青刻丝灰鼠里的披风,兜头兜脸把我裹了起来,他笑吟吟看着我道:这样铁锈红的颜色穿起来,倒有几分像昭君了。 浣碧微微皱眉不悦,道:铁锈红的颜色哪里像昭君了,昭君出塞可是大红披风的。 我一言不发,也懒怠说话。我其实最不喜欢铁锈红色,总觉得村气,无端显得人的皮肤暗沉沉的,整个人从头到尾都颓败了下来,无jīng打采。可是温实初总是赞这个颜色沉稳大方,压得住场面。仿佛后来我在玄清送来的画卷上常常看到,眉庄也喜欢穿铁锈红了,只是眉庄穿铁锈红的颜色衣裳,倒真真是沉稳大方,端庄而不失丽色,却比我好看多了。我见温实初鼻子都冻红了,外头又yīnyīnyù雪,必定是冷的紧了。少不得要穿在身上御寒,哪里还能挑剔颜色式样呢,只得老实穿着。 车外风雪yù来,我与浣碧一同坐在车中,只觉得寒意侵人。yīn晦天色之中,我偶然挑起帘子,回望清凉台如斯美景,心中空落,以后终究是无缘再见了。 譬如有些东西,还是仰望更让人容易接受些。 我所不能承受的,能避开的,都一应避开了吧。 后宫-甄嬛传Ⅳ 23.丁香结 我的匆促离开,玄清必然是晓得的。然而,他没有来寻我。 我感谢他这样的懂得,因为这懂得,哪怕我选择与他保持距离,亦能获得稍稍的平静,在平静里麻木我混乱的心。 归去时,凌云峰的禅房也被槿汐收拾得整齐妥帖,庭前栽花植树,欣喜迎接病愈归来的我。 日子便过得这样波澜不惊。只是在这波澜不惊里,我有越来越多的时间倚在窗台上发呆,常常就是一个huáng昏或是一个清晨。jīng神稍稍好些的时候,我把从清凉台收集来的夕颜花的种子细心播入泥土,眼看着它们抽出浅绿鹅huáng的芽丝。 槿汐微微叹息着,陪伴在我身边,终于一天,她问:娘子自从清凉台养病回来,好像人都不一样了。 我看着新生的嫩叶一星一星嫩绿地绽放在枝头,轻轻道:病了一场,或许又消瘦了。 槿汐无声地凝视我,在清凉台上,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倦倦地微笑,槿汐,什么都没有。 槿汐道:若真没有,怎么温大人如今常常来了,而王爷,却不曾再踏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