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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凌这样对芳若说话,分明是扫了华妃极大的面子。 冯淑仪出列打圆场道:华妃娘娘向来做事果决,必是有了证据才来的。不如还是进存jú堂查上一查,一来娘娘不算白跑了一趟,二来事qíng也有个jiāo代。皇上意下如何? 我婉转看了冯淑仪一眼,她果然是一个聪明人,晓得如何推波助澜。盈盈拜倒道:沈常在身受囚禁之苦,若还背上违抗圣旨私相授首是罪名,臣妾也实在不忍得。还请皇上派人入存jú堂查一查,以还沈常在清白。 玄凌不假思索道:既然如此喧哗,自然要查。沈常在虽然戴罪禁足,却也不能白白教她受rǔ。说着唤李长:你带着几个得力的小内监进去好生瞧一瞧。 李长应声去了,大约半炷香时间才出来,恭谨道:只沈常在与她贴身侍女在内,并无旁人了。 华妃脸色愈加苍白,脚底微微一软,幸好有宫女连忙扶住了。华妃颤巍巍跪下道:臣妾惶恐,误听人言才引来如此误会。万望皇上恕罪。 玄凌只是仰头站着,冷淡道:朕一向知道后宫流言纷争不断,但你协理六宫多年,竟然无视朕的旨意还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搜宫,未免太叫朕失望。 华妃如何禁得住这样重的话,忙不迭以首叩地,连连谢罪。 玄凌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来,失望道:朕原本以为你闭门思过之后已经改过,不想却是益发急躁了,竟连以前都不如。他的语气陡地一转,冷冷道:朕本想复你协理六宫之权,今日看来,竟是大可不必了。 华妃闻言身子一抖,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玄凌,眼神中的不忿与惊怒几乎要压抑不住。转瞬间目光狠狠bī视向我。我不由一凛,却不肯示弱,只含了一抹几乎不可觉的得意弧度回视于她。 玄凌不耐烦道:你好好回你自己宫里去罢,别再生那么多事来。华妃重重叩首,声音呖呖发颤:多谢皇上恩典。 玄凌正要拂袖而去,回头又补充一句,不许再去见温仪帝姬,没的教坏了朕的女儿。华妃委屈与震怒jiāo加,几乎要哭出来,好容易才忍住。我别过头不去看她,心里稍稍有了痛快的感觉。 眉庄啊眉庄,你在存jú堂里听着,自然也能欣慰一些吧。 正要送玄凌出去,冯淑仪忽然道:臣妾有一言进于皇上。 玄凌点头道:淑仪你说。 冯淑仪道:臣妾想如今沈常在禁足存jú堂,臣妾掌畅安宫主位,自然要为皇上分忧。臣妾想既然已在宫中,沈常在又只是禁足,不知能否请皇上撤去一半守卫,一则实在无须耗用宫禁戍卫,二则畅安宫中住有数位嫔妃,这么多守卫在此,不仅不便,也教人看着心内不安。我感激地望着她,她却只是安宁的神态,如关心一个普通的妃嫔。 玄凌略想一想,道:好罢。只是人在你宫里,你也要费心照应。 冯淑仪欣然道:臣妾允命。 我送玄凌走出仪门,他轻轻握一握我的手道:还好没有牵连到你。 我摇头,臣妾不会自涉险境,也不愿违背皇上的旨意。他的眼神微微温和,我靠近他身边道:皇上忙于国事,臣妾已让人准备了参汤,送去了仪元殿,皇上回去正好可以喝了提神。 他微笑,总是你最体贴。 我脸上一红,屈膝恭送他上了明huáng车辇去了。 身后华妃眼圈微红,目光凌厉如箭,恨然道:本宫一时疏忽,竟中了你的计! 我只是行礼如仪,娘娘的话嫔妾不懂。嫔妾只晓得娘娘或许不是疏忽,娘娘是聪明人,应该听过三国里杨修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故事。娘娘您说是么? 华妃紧握手指,冷冷道:很好,你倒是很会摆本宫一局。本宫没有早早扳倒你,实在是本宫的错,怨不得别人。 我微笑如和美的风拂面,说话时耳坠上的金珠子点点碰着脖颈,娘娘说笑了。后宫中大家同为姐妹服侍皇上,怎么娘娘说起扳倒不扳倒这样冷人心肠的话来。要是被皇上听到,又要生气了呢,也失了娘娘该有的风度啊。 华妃一时语塞,她的贴身宫女眼见不好,忙劝道:时辰不早,请娘娘先回宫安歇吧。 我不容她分说,不再想和她多说半句,道:恭送娘娘。 后宫-甄嬛传Ⅱ 第四十三章 浮舟 御前的人办事最是利索。等我从冯淑仪处离开时,戍守存jú堂的侍卫只剩了刚才的一半。 槿汐扶着我的手慢慢出去,见夜色已深,又故意绕远路走了一圈,方又回到上林苑假山后的屋子,换了宫女衣裳,悄悄跟在槿汐旁边返回存jú堂。 其时正是两班侍卫jiāo班的时候,适才被华妃那么一闹腾,多数人都是筋疲力尽了,加上玄凌撤走了一半侍卫,剩下的人也懈怠许多。芳若早已按照吩咐,将我送给眉庄的吃食分送给守夜的侍卫,那些食物里加了一定分量的蒙汗药,不过多时,那些侍卫都已经睡意蒙胧了。 悄悄掩身进去,芳若和小连子已经在里头候着,小连子低声道:小主没有猜错,小主走后不久,她便从后堂偏门往曹婕妤宫里去了。 呼吸一窒,虽然早已猜到是她,但一朝知晓,那股惊痛、愤怒和失望jiāo杂的qíng绪还是汹涌而来,直bī胸口。我闷声不语,想是脸色极难看,小连子见了大是惶恐,问:小主,要不要奴才先去把她扣下。 我努力抑住翻腾的气息,静一静道:不用。你只嘱咐他们要若无其事才好。 小连子一愣,道:是。 我道:你先回去吧。她的事我会亲自来审。 小连子躬身退下,奴才已经把船停在荷丛深处,小主回来时应当不会惹人注意。 我点点头,见他走了,方一把握住芳若的手道:姑姑,多谢你。 芳若眼中隐有泪光,小主这样说岂不是要折杀奴婢了。奴婢自府邸起伏侍小主,能为小主尽力也是应当的。说着引我往内堂走。 存jú堂是向来走得极熟的了,穿堂入室,如同自己宫里一般。因着玄凌的宠爱,去年的今时,此处便开满各色jú花,huángjú有金芍药,huáng鹤翎,金孔雀,侧金盏,莺羽huáng;白jú有月下白,玉牡丹,玉宝相,玉玲珑,一团雪,貂蝉拜月,太液莲。紫jú有碧江霞,双飞燕,剪霞绡,瑙盘,紫罗繖。红jú有美人红,海云红,绣芙蓉,胭脂香,锦荔枝,鹤顶红。淡红色的有佛见笑,红粉团,桃花jú,西施粉,玉楼。如云似霞的jú花丛中,眉庄颊上是新为人妇的羞涩微笑,揉进满足的光芒,柔声道:皇上待我也算是有心了。真真是人比花娇。 然而光yīn寸短,不过一年时间。jú花凋零了又开,而昔日的盛景已不复于存jú堂中。 宫女的鞋鞋底很薄,踏在落叶荒糙上有奇异的破碎触感,入秋时分,糙木萧疏之气隐隐冲鼻。月色下糙木上的露水沾湿了宫鞋。因为眉庄失宠,合宫的奴婢也都巴不得偷懒,服侍得越发懈怠,以致杂糙丛生、花木凋零,秋风一起,这庭院便倍显冷落凄凉。只剩了一轮秋月,如新眉般向繁茂的杂糙遍洒清辉。 再转已入了内室,见眉庄站立门口,远远便向我伸出手来,眼中一热,一滴泪几乎就要坠下,忙快跑几步上前,牢牢与她握住了双手。 眉庄的手异常的冰冷。我还未说话,眼前一片模糊,眼泪滚滚落下来啜泣不已。眉庄亦是呜咽,仔仔细细瞧了我一回,方才勉qiáng笑道:还好。还好。芳若传话进来总说你很好,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我也放心了。 我qiáng撑起笑容道:我没有事。就怕你不好。 言语间芳若已退出去把风,眉庄的身量失去了往日的丰盈,一双手瘦嶙嶙紧握我的手和我一同走进内室。 进去一看,不由一怔,已觉空气中浸满了一种腐朽的味道。眉庄见我的神气,幽悲一笑道:这里早已不是昔日的存jú堂了。 我仍是不免吃惊:话虽如此但你尚有位分,宫中竟然凋敝如此,那些奴才未免太过分! 眉庄伸手一支支点燃室内红烛,道:华妃势盛,那些奴才哪一个不是惯会见风使舵的,一味的拜高踩低作践我。若不是有芳若暗中周全,恐怕我连今日也捱不到了。说着一滴泪坠下,正巧落如燃烧的烛火间,嗤一声轻响,滚起一缕呛人的白烟。 那烛火想来是极劣质的,燃烧时有股子刺鼻的煤烟味,眉庄禁不住咳嗽起来,我忙扶她坐下,衾褥帐帷颜色晦暗暧昧,连茶壶也像是不gān净的样子。我仔细用绢子擦拭了碗盅,方倒了一杯出来,对着烛光一看,庆幸虽不是什么好茶但也勉qiáng能喝。 见眉庄一饮而尽,我才慢慢道:你别急。我必定向皇上求qíng尽早放你出来。这话说得没有底气,我难免心虚。玄凌什么时候放眉庄,我却是连一点底都没有。然而如今,只好慢慢宽慰于她,但求能够疏解她郁闷的心结。 眉庄只是冷笑,似乎不置可否。 一弯下弦月照着窗,似蒙昧珠光流淌了一地,烛火一盏一盏幽灭不定,红泪一滴一滴顺势滑落于烛台之上,映着沾染了凋败灰尘的重重红绡秀帏,浓朱淡红,混杂了堂外的糙木荒疏气味,幽幽地迷漫着,室内笼罩在一片暗色中。 半日,眉庄似乎心绪平复了些,才静静道:我听芳若你没有因为我的事受牵连,我才稍稍放心。幸而现在有陵容,你也不算孤掌难鸣了。她略顿一顿,怔怔望着窗外因无人打理而枯萎的满地jú花,片刻才回转神来,淡淡问道:皇上很喜欢陵容么? 我一时微愣,随即道:算不得特别好。但也远在曹婕妤之流之上。 眉庄淡淡恩一声,那也算很不错了。只是陵容胆小怕事,虽然得宠,但是有什么事还得你来拿主意。 我答应了,见她身形消瘦,不由道:不要生那起子奴才的气,到底保重自己要紧。今日你可听见外面的动静了。也算为你出了一口气。 眉庄点头道:听见了。只是她未必这么好对付。 我不由叹气,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我的目光渐渐往下,落在她依旧平坦的小腹上,终于忍不住问道:当日你怀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