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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允子立即接口道:小主博学多才,奴才们听了好学个乖,到了别的奴才面前说嘴,多大的体面。 我笑着在他脑门上戳了一指,引得众人都笑了,流朱笑道:就数小允子口齿伶俐能逗小姐高兴,越发显得我们笨嘴拙舌的不招人疼。 小允子仰头看着她笑道:流姐姐若是笨嘴拙舌,那咱就是那牙都没长齐全的了,怎么也不敢在姐姐面前说嘴啊。 流朱被他哄的得意,这么会哄我开心,赶明儿做双鞋垫好好犒赏你。 小允子一作揖,弯下腰道:多谢姐姐,姐姐做的鞋咱怎么敢穿,一定日日放g头看着念着姐姐的好儿。 流朱笑得忍不住啐了他一口,揖都作下了,可见我是不能赖了,定给你好好做一双。 我道:既做了,连小连子那双也一道做上。 两人一齐谢了恩,众人看了一会才渐渐散去。 转眼到了夜间,用了膳便坐在红漆的五蝠奉寿桌子前翻看《诗经》。窗外月华澹澹,风露凝香,极静好的一个晚上。《诗经》上白纸黑字,往日念来总是口角含香,今日不知怎的,心思老是恍恍惚惚。月色如绮,窗前的树被风chuī过,微微摇曳的影倒映在窗纸上,仿如是某人颀长的身影。神思游弋间,仿佛那书上一个一个的字都成了乌黑的瞳仁,夹在杏花疏影里在眼前缭乱不定,一层静一层凉。心思陡地一转忆及白日的事,那一颗心竟绵软如绸。眼前烛光滟滟,流转反映着衣上缎子的光华,才叫我想起正身处在莹心堂内,渐渐定下心来。只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面燥耳热,随手翻了一页书,却是《绸缪》(1):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心中又羞又乱,仿佛被人揭破了心事一般,慌乱把书一合,又恼了起来。我与他身份有别,何来良人之说,更何来三星?莫名间又想起温实初那句一入宫门深似海来,啪地把书抛掷在了榻上。槿汐听得响声唬了一跳,忙端了一盏樱桃凝露蜜过来道:小主可是看得累了,且喝盏蜜歇息会儿吧。 我一饮而尽,仍是心浮气躁,百无聊赖。我一眼瞥见那红漆的五蝠奉寿桌子上斑驳剥落的漆,随口问道:这桌子上的漆不好,怎的内务府的人还没来修补下再刷一层上去。 槿汐面上微微露出难色,小允子已经去过了,想来这几日便会过来。 我点点头,宫中事务繁琐,他们忙不过来晚几日也是有的。 我唔了一声只静静坐着。正巧佩儿在窗外与小允子低语:怎的小连子今日下午回来脸色那样晦气? 槿汐脸色微微一变,正要出声阻止,我立刻侧头望住她,她只得不说话。 小允子嘿一声,道:还不是去了趟内务府,没的受了好些冷言冷语回来。 佩儿奇道:不就为那桌子要上些漆的缘故,这样颠三倒四的跑了几次也没个结果? 你晓得什么?小允子声音压得更低,愤然道: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说小连子几句也就罢了,连着小主也受了排揎,说了好些不gān不净的话! 槿汐面色难看的很,只皱着眉想要出去。见我面色如常,也只好忍着。 只听佩儿狠狠啐了一口道:内务府那班混蛋这样不把小主放在眼里么?冬天的时候克扣着小主份例的炭,要不是惠小主送了些银炭来可不是要被那些黑炭熏死。如今越发无法无天了,连补个桌子也要挤兑人! 小允子急道:小声些,小主还在里头,听了可要伤心的。 佩儿的声音qiáng压了下去,愁道:可怎么好呢?以后的日子还长,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将就着也就罢了,可是小主既在病中,还要受这些个闲气。说罢恨然道:那个huáng规全,仗着是华主子的远亲简直猖狂得不知天高地厚! 小允子道:好姑奶奶,你且忍着些吧!为着怕小主知道了心里不痛快,小连子在跟前伺候的时候可装的跟没事人似的,你好歹也给瞒着。 两人说了一会子也就各自忙去了。我心中微微一刺,既感动又难过,脸上只装作从未听见,只淡淡说:既然内务府忙,将就着用也就罢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槿汐低声道:是。 我抬头看着她道:今晚这话,我从未听见过,你也没听见过,出去不许指责他们一言半语。 槿汐应了。我叹一口气道:跟着我这样的小主,的确让你们受了不少委屈。 槿汐慌忙跪下,急切动容道:小主何苦这样说,折杀奴才们了。奴婢跟着小主,一点也不委屈。 我让她起来,叹然道:后宫中人趋炎附势,拜高踩低也不过是寻常之事,他们何必要把我这久病无宠的小主放在眼里。我们安分着度日也就罢了。 槿汐默默半晌,眼中莹然有泪,道:小主若非为了这病,以您的容色才学,未必在华妃之下。说罢神色略略一惊,自知是失言了。 我镇声道:各人命中都有份数,qiáng求又有何益。 槿汐见我如此说,忙撇开话题道:小主看书累了,刺绣可好? 老瞧着那针脚,眼睛酸。 那奴婢捧了筝来服侍小主抚琴。 闷得慌,也不想弹。 槿汐察言观色,在侧道:小主嫌长夜无聊闷得慌,不如请了惠嫔小主、安小主与淳小主一同来抽花签玩儿。 想想是个好主意,也只有这个好主意,道:你去准备些点心吃食,命品儿她们去一同请了小主们过来。小宫女们巴不得热闹,立即提了灯一道去了。 过了半个时辰,便听见嘈嘈切切的脚步声,走到堂前去迎,已听到淳常在咯咯的娇笑声:莞姐姐最爱出新鲜主意了。我正不知道该怎么打发这辰光呢。 我笑道:你不犯困也就罢了,成日价躲在自个儿的屋里睡觉,快睡成猫了。 淳常在笑着拉我的手:姐姐最爱取笑我了,我可不依。 眉庄携着采月的手笑着进来:老远就听见淳儿在撒娇了。又问:陵容怎么还没到? 我笑着看她:要请你可不容易,还得让我的宫女儿瞅着看别惊了圣驾。 眉庄笑骂着这蹄子的嘴越来越刁了一面伸手来拧我的脸。我又笑又躲,连连告饶。 正闹着,陵容已带着jú清慢慢进来了,jú清手里还捧着一束杜鹃,陵容指着她手里的花道:我宫里的杜鹃开了不少,我看着颜色好,就让人摘了些来让莞姐姐cha瓶。 我忙让着她们进来,又让晶清抱了个花瓶来cha上。晶清与jú清素来要好,cha了瓶告了安就拉着手一起去下房说体己话去了。我含笑对陵容说:劳你老想着我爱这些花儿朵儿的。除夕拿来的水仙很好,冲淡了我屋子的药气,要不一屋子的药味儿,该怎么住人呢。 眉庄道:还说呢?我倒觉得那药味儿怪好闻的,比我那些香袋啊香饼的都好。 进暖阁坐下,槿汐已摆了一桌的吃食:蜂蜜花生、核桃粘、苹果软糖、翠玉豆糕、栗子糕、双色豆糕。 淳常在道:御膳房里传下的菜真没味儿,嘴里老淡淡的。 眉庄道:他们那里对付着庆典时的大菜是没错儿的,若真讲起好来,还不如我们的小厨房里来的好。 我朝淳常在道:众口难调罢了。你不是上我这儿来尝鲜了吗? 淳常在早已塞了一块翠玉豆糕在嘴里,手里还抓着一快苹果软糖,眼睛盯着那盘蜂蜜花生道含糊其词道:要不是莞姐姐这里有那么多好吃的,我可真要打饥荒了。 眉庄怜爱地为她拿过一盏鲜牛奶茶,我轻轻地拍她的背心:慢慢吃,看噎着了回去哭。 流朱捧了一个huáng杨木的的签筒来,里面放着一把青竹花名签子,摇了一摇,放在当中。眉庄笑道:我先说在前面,可是闹着玩儿的,不许当真。 众人起哄道:谁当真了?玩儿罢了,你急什么? 眉庄脸微微一红:我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 众人比着年龄,眉庄年纪最长,我次之,然后是陵容和淳儿。眉庄边摇着筒取了一根花签边道:不知我能抽个什么?别手气那样坏。抽出来自己先看一回,又笑着说:玩意罢了。随手递给我们看,那竹签上画一簇金huángjú花,下面又有镌的小字写着一句唐诗陶令篱边色,罗含宅里香(2)。 陵容笑道:你xing爱jú花,住的地方叫存jú堂,如今又得圣眷,可不是罗含宅里香?真真是没错儿。 眉庄啐道:看把陵容给惯的,我才说一句,她就准备了一车的话等着我呢。 淳常在道:惠姐姐原是配jú花的。 陵容捂着嘴笑:看我没说错吧?淳妹妹也这么觉得。 眉庄打岔道:我可是好了,该嬛儿了。说着把签筒推到我面前。 我笑道:我便我吧。看也不看随便拔了一支,仔细看了,却是画着一支淡粉凝胭的杏花,写着四字瑶池仙品,并也镌了一句唐诗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云倚栽(3)。我一看杏花图样,触动心中前事,却是连脸也红了,如飞霞一般。 淳常在奇道:莞姐姐没喝酒啊,怎的醉了? 陵容一把夺过看了,笑道:恭喜恭喜!杏者,幸也,又主贵婿。杏花可是承宠之兆呢。 眉庄凑过去看了也是一脸喜色:是吗?杏主病愈,看来你的病也快好了。缠绵病榻那么久,如今天气暖了,也该好了。 淳常在握着一块栗子糕道:签上不是说桃么,姐姐可要做桃花糕吃? 陵容撑不住笑,一把搂了她道:只心心念念着吃,桃是说你莞姐姐的桃花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