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升平年月,武人如生锈的刀,藏于鞘中。”他说,“只有乱世,才给了他们铁甲吴钩觅封侯的机会。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不搏一搏怎么甘心,谁不想要从龙之功。” 一句从龙之功,说的万先生、郭先生心底都热起来了。 议起正事,自然是说赵烺需得与常喜走近些,多拉拢一些军中将领。若事起,军权将是他们兄弟必争的,这都是应有之义。 只霍决说:“还得物色看什么人能接替常喜,也许将来必要的时候,需要用别人来替了常喜。” 替,怎么替?什么情况下替?替了之后呢,又如何? 万先生、郭先生额上生出冷汗,鼻端好像又闻到霍决身上,斩杀马迎春归来时散发的血腥气。 自马迎春之后,四公子都变得不一样了。 明明从前,只是个与兄弟争宠,为着一个王府的继承权和想占更多利益的贪心使心思的庶出王子而已。 现在,都变得不一样了。 赵烺觉得霍决今日涂的唇脂的颜色特别好看,特别适合他。 他虽生得英俊,但若涂了个小安那样的淡淡的红,说话便断然没有这般的气势了。 他那唇色暗暗沉沉,说出来的话也沉沉,有分量,有力量,令赵烺听了,便觉得热血沸腾。一想到他话中说的所谓“将来”,忍不住手都握紧了拳。 待事情都议完,万先生、郭先生退下,赵烺留下了霍决。 万先生、郭先生对视一眼,离开了书房。在长廊下走了挺远,两人一直十分安静。 只忽然,万先生感叹一声:“这个永平……” 叹他勇,叹他谋,叹他有勇有谋有人有貌,却没了男人根。 涂着有颜色的唇脂,只为了讨好主人。 待万、郭二人离开,赵烺问:“你刚才皱什么眉?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霍决沉默了一下,道:“只是觉得,以后公子实没必要过于去关注世子开不开心,高不高兴。” 他抬起眼:“公子以后还要跟更多人打交道,我恐公子言谈中无意间流露出这种口风,让人觉得公子格局不够。因公子如今……已经不是在与兄弟争父亲的宠爱了。” 赵烺屏住了呼吸。 与兄弟不争父亲宠爱,争的是什么呢? ——是大位呀! 第56章 霍决道:“从前关上门,是王府里的家事。我们要做的,是将世子掐下去。现在不一样了,门打开了,门外许多人看着呢。公子要做的,是走出去,辉辉煌煌,让那些人自己去比较,去品,谁才值得跟随,谁才值得扶持。” “你说的对!”赵烺深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坦然承认,“是我格局小了,还陷在从前。” “然公子有心胸,有眼界,知权变。所以,小人当初,选择了公子。”霍决说。 赵烺微愕,不及说话,霍决已经单膝跪下:“请公子恕罪。” 赵烺问:“何罪之有?” “昔日小人是因惊马之事入了公子的眼。”霍决垂首,“然,那马,就是小人下手惊的。” 赵烺沉默许久,忽然站起,放声大笑。 “永平,哦,永平——”他大笑许久,才收住,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霍决抬起头:“小人霍决,字连毅,临洮卫百户霍升之子。” “临洮。”赵烺道,“那是潞王案牵连的?” 霍决:“是。” 赵烺惊奇:“你竟还能活着?” 霍决道:“岳父一家耗尽积蓄,保住了我的命。” 赵烺诧异:“你竟娶妻了?” “尚未。”霍决道,“只是订亲。我保住了命,签了退婚书。” 他面容平静,却英俊。 若不受宫刑,该是多么惹人喜爱的一个勇武多谋的青年。连赵烺都为他惋惜起来,安慰道:“虽退婚了,你那岳家,也算对得起你了。” 霍决沉默。 何止是对得起,此是救命之恩。 其实只要袖手,他一死,哪还有什么婚约。温家也不至于散尽积蓄,连月牙儿的嫁妆都卖了。 如今尚厚嫁,没了嫁妆的月牙儿,可还能嫁得好吗? 【那,我回去嫁人啦。】她说。 忘不了。 忘不了她的眼泪滴在土里。 忘不了她带着笑,腮边还挂着泪珠。 忘不了她翻身上马,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是要记住他吗? 月牙儿,能不能……别忘了他! 因为连毅哥哥忘不了你! ——襄王府的奴仆永平觉得,只要月牙儿不忘记连毅哥哥,“霍连毅”便能一直活着! 赵烺感慨完,上前一步,问:“永平,如今你告诉我这个,是为了什么?” 霍决道:“是为了正本心。” 赵烺凝视着他。 霍决抬起头来。他眼眸漆黑,唇色沉暗。 “小人当初选择公子之时,公子于小人,只是诸王子之一。”他说,“然现在,公子于小人,是命之所托,运之所系。” “小人从此,于公子再无秘密。” “此生,愿做公子的刀。为公子斩一切需斩,杀所有想杀。公子目光所及,便是小人刀锋所向。” 不是该,不是应,是需,是想。 不论对错,没有是非,唯赵烺心意所向。无辜的也好,冤枉的也罢,斩不斩,杀不杀,只赵烺一声令下。 被效力,被忠诚,这已经超越了主与奴。 永平这是,在宣誓效忠他的君主! 赵烺觉得,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一直酥到了手指尖。 赵烺忍住这悸动,问:“永平,你可想过以后?能走到哪一步?” 霍决抬眼。 “小人想,”他说,“当牛贵。” 牛贵啊,提督监察院事,只效忠于皇帝一人。 提起这个村土至极的名字,能止小儿夜啼,能令官员直接吓得失禁。 他的手上不知道沾满了多少血,但那些血,都是景顺帝乐见的。 赵烺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气味真好闻,从永平身上散发出来的,这是什么? 是野心的甜美芬芳啊! 襄王府四王子睁开眼睛,上前一步。 “霍连毅!”赵烺沉声道,“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你今日效忠于我,他日我必不负你!” “等我手掌玉玺,你掌院印之时,我许你恢复本名本姓!” 景顺五十年的三月,皇帝殡天的消息终于传到长沙府。 襄王斩杀湖广布政使罗砚和提刑按察使于衡,收服湖广都指挥使常喜,至此,三司皆落入襄王手中。意味着整个湖广,尽在襄王掌握。 这一天,数十快马由长沙发出发,带着襄王府的讨伐檄文奔驰向各省各道。 与此差不多的情形,在差不多的时间,分别也在代王和赵王的领地发生。只因代王、赵王和襄王,便是牛贵下的三支注。他三人比旁的皇子更早得到消息,更早筹谋,以雷霆万钧之势,纷纷夺取了封地内的权力。 甚至监税的大太监马迎春在湖广为襄王府斩杀的时候,监矿的大太监,八虎之一的冯蛮蛮也在代王得到山陵崩的消息的第一时间,就为代王斩杀。 三王皆派出数十信使,传檄天下,指内宦矫诏弄权,指泰升帝为伪帝。 三王揭竿而起,打起了“正国本,扶社稷”的大旗,兵指京城。 天下将乱。 而此时,温蕙沉浸在陆睿的气息中,除了陆睿,再想不起旁的任何人。 陆睿的手握住了她的腰,很用力。他们的身体紧紧贴着,像要融成一体似的。 等陆睿放开她,过了片刻温蕙才迷迷蒙蒙地回过神来,大恼:“你看看你嘴上!” 自然是她的口脂沾上去了。 陆睿笑起来,又亲了她几下。两个人一起把口脂吃掉,竟是有些甜甜的。 “碧玉妆的口脂膏子里,是合了蜜的。”陆睿告诉她。 温蕙的脑子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了,气恼:“我待会怎么见人。她们看到了,便知道你做了什么!” 陆睿大笑,道:“你放心,我们两个好,她们只有高兴的份。” 是呢,谁不盼着小夫妻甜甜蜜蜜的呢。 温蕙还是气鼓鼓的。 陆睿扯着她的手将她拖到镜台前,打开匣子,取出了一盒口脂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