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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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 文成道:“不管到底有没有蹊跷,咱们要让吐蕃上下觉得有蹊跷!” “赞普病亡这种大事,除了逻些城内的朝臣贵族们知道,吐蕃境内到现在竟然还没有什么大动静,各地贵族竟然不知。” “想必是噶尔氏想着国战之中,怕军心紊乱,想要秘不发丧。” “那可不成。”文成叹了口气,语气听起来非常真诚:“论辈分,芒松芒赞到底是我孙辈,人死为大。一国赞普,可不能走的这么无声无息。” “叫骆宾王来吧。这次不需要他写檄文了,写几篇吊唁文。” 眼见将军是要有大动作,左右参事不免问道:“这种大事,要不要先飞报京中,等京中定夺?” 文成摇头:“机会稍纵即逝。”她语气很从容坚定:“况且,天后早已说过,此计一任委我,可相机决断。” ** 鄯州外的前线。 钦陵接到赞普骤亡的秘报,第一反应都顾不得悲伤,而是心惊肉跳:国战之中,赞普怎么能死?还死的这么突然?! 那吐蕃境内其余家族,岂不是要生乱? 需知吐蕃的豪宗巨族,跟大唐的簪缨之族不一样,大家不是都住在长安城。 吐蕃的各贵族,是有世袭的世袭采邑(封地)和家臣奴仆的,而且哪怕有城池也不常厥居,或随畜牧而迁徙。 所以才会有会盟制度,隔段时间,把这些贵族召集起来开个会。 换句话说:虽然他们噶尔氏在所有贵族中势力最强,可以主持会盟,又因做着宰相,某种程度上‘挟天子以令诸侯’,在吐蕃所有政令上,可以一手遮天说了算。 但旁的贵族也是有兵有地有人的,一旦赞普没了,这些贵族必要生乱的,在拥护新赞普,抢夺话语权这件事上就能你扯胳膊,我扯腿儿闹起来。 钦陵在兄长的信中,看出了兄长秘不发丧之意:他表示坚决支持。 一定,一定要捂住赞普的死讯。 * 然而,就在噶尔氏还在王都努力说服王后母族没庐氏,以及其余知情的贵族们,为国战计接受‘秘不发丧计划’的过程中,愕然发现,文成公主,不,安西都护的吊唁文已经到了。 还啥秘不发丧啊,大唐都替他们发讣告了! 那一刻,吐蕃现任宰相,噶尔氏当家人遍体生寒:这吐蕃王城中,已经被大唐渗透到这般地步了吗? 但这会子,噶尔氏已经顾不得清查王城内,谁跟大唐通风报信了—— 因李文成不但令骆宾王拟吊唁文书,为吐蕃赞普的过世表达了文辞优美花团锦簇的深切哀悼,还贴心的替他们把消息送往吐蕃各处贵族处,邀请众人一起为芒松芒赞悼念。 用吊唁文中的话说:芒松芒赞,多好的赞普啊,必要让他走的体面而风光,在众人的缅怀中,魂魄才能安心上路。 噶尔氏:…… 一时吐蕃内各豪宗巨族舆论哗然。 怎么回事?他们上一个收到的王都消息,还是赞普想让王后摄政。因此事太过破天荒,他们正在各地封地上激烈讨论呢。 结果下一个消息,就是赞普年纪轻轻忽然无了? 噶尔氏被李文成打了个措手不及后,迅速制定下一个计划:既然赞普的死讯瞒不住了,那就把锅甩给大唐,把影响降到最小! 就说自家赞普之所以英年早逝,正是因为吐谷浑一战,被守城的文成公主一箭射成重伤,又被大唐文人的‘辱骂言辞’气的急怒攻心,这才不治而亡! 如此一来,说不定还能让吐蕃各族各部同仇敌忾。 依旧是噶尔氏还在计划制定过程中,外面舆论却已经翻了天,甚至已经有离王城最近的贵族,来阴不阴阳不阳地‘请教’噶尔氏。 听说“吐谷浑一战,钦陵大将早知火药之利,却不曾告知赞普,以至于赞普大败受伤?” 听说“赞普要让王后摄政,为此跟宰相发生了激烈冲突?” 听说“原本赞普只是头疼,结果跟宰相发生冲突后,很快就暴毙了?” 噶尔氏崩溃:你们都从哪儿听说的啊! 还不等撕扯明白,大唐那边,骆宾王第二份义正言辞的‘谴责书’就到了。 大意如下:听说你们赞普的死有蹊跷?唉,怎么说吐蕃也还是大唐的属国,芒松芒赞是受过大唐册书的吐蕃王,那么他年纪轻轻死的不明不白,大唐也不能坐视不管。 文书最后又道:噶尔氏从禄东赞起,父子皆为宰相,那你们就该负起责任来,给大唐一个交代哈。 还没来得及把锅甩给大唐,就被大唐把罪名扣在脑门上的噶尔氏:……这种事事落后一步,招招被人提前预料到,然后掐死在摇篮里的感觉,真**憋屈! 而对文成来说:舆论战,她在京城多年,见的可太多了。 而且吐蕃跟大唐在搞舆论,传播文字这件事上有巨大鸿沟…… 从一件事上就能体现:吐蕃原本的典籍是颇为散落的,还是贞观年间和亲后,‘遣酋豪子弟,请入国学诗书。又请大唐识文之人典其表疏。’[1] 就是说,吐蕃在组织官方语言这件事上,都是跟大唐学的。 这搞舆论的能力怎么比? 面对吐蕃诸贵族的质问,噶尔氏欲请出王后赤玛伦来为他们作证。 然而赤玛伦并非单纯柔弱的女子,并不相信噶尔氏的威逼利诱,在惊变中也看得清局势:她明白的很,芒松芒赞骤亡,她手里还没有权,只靠她的母族没庐氏,是没法抗衡噶尔氏的。 只有乱局中才有她的一条路。因她到底是王后,是先王在世时提出可以摄政的王后,膝下还有该继承王位的幼子。 只要噶尔氏露出破绽,不能这么快的平定朝局,就会有看不惯噶尔氏独揽大权的家族,站在她这一边的。 噶尔氏把她逼急了,她不得不出面面对贵族们‘作证赞普之死是自己骤然病逝’的时候,赤玛伦就抱着幼子边哭边道:“没错,赞普的死,与噶尔氏一点关系都没有。”说完就哭晕过去了。 贵族们:看看噶尔氏把王后逼成什么样子了! 噶尔氏:……作证作的很好,下次别作了。 ** 长安城。 吐蕃赞普骤然病逝的消息传到朝上,旁人不说,王神玉先是一惊,不由转头看身旁的同僚。 然后就见姜相察觉到他的目光,很有些玄之又玄的语气:“说不准,这才是个开始呢。”! 第260章 吐蕃求和 吐蕃朝堂的惊变,整个西域的局势,其实可以从一个玻璃盘上照见一点影子。 那是裴行俭回长安以后,带回来的一个玻璃盘。 话说,他抄了阿史那都支的库藏后,将其中金银珠宝等物都遍分将士手下,只留了几件有特色的玩器,回来分送亲友。 其中给夫人库狄琚带的就是一个玻璃盘子,不过他当时以为是‘水晶’盘子。 “突厥人当然不会烧制玻璃,这应当是天生天长的透明水晶,难得没有什么异色杂质,瞧着跟你们费心烧出来的玻璃也差不多了。” 这东西在阿史那都支的小金库里,也是单独收藏在一个匣子里的,可见是珍品。 裴行俭还在感叹,天生这么透明的‘水晶’罕有,就见库狄氏在玻璃盘子的底座细细摸了一遍,然后道:“这就是我们城建署烧出来的玻璃。” 她们有特殊的不易察觉的凸凹印记。 裴行俭:……我千里迢迢带回来的礼物,搞了半天,还是夫人的工作单位生产的? “城建署的玻璃,已经远销西域了吗?” 库狄琚用一种‘你是不是被西北的风吹傻了’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如今透明玻璃制品,在两京都还属于奢侈品。 城建署作为官方单位,更不会去跟突厥做生意,这玻璃盘子怎么到的阿史那都支的小金库,显然另有乾坤。 库狄琚记性佳,兼之如今玻璃还难大规模量产,这种大圆盘也不多见。 她想了想:“我记得姜相似乎提走过几个,还要求工艺不要太复杂的,但突出一个‘大’。” 裴行俭忽然想到一事,第二日就带着这盘子,来寻姜沃求证了。 裴行俭先送上盘子:“物归原主。” 姜沃一见就笑道:“真巧,绕了一大圈,又回来了。” 听她这么说,裴行俭的疑问句,都改成了肯定句:“吐蕃赞普骤然病逝后,吐蕃大首领曷苏忽然带着贵川部叛出吐蕃,另外还有两个吐蕃贵族带着自己的部落投入吐谷浑要求内附李将军,都不是偶然,是早就开始安排的了。” 姜沃颔首。 她的手指点在这光可鉴人的玻璃盘子上,开始推断这个盘子的历险记:她从城建署提了此物,送去给文成。 如裴行俭所见到的,这东西在不能烧制玻璃的西域,会被当成极为贵重的礼物。 自古以来收买人心的手段,就那么几招,之所以经久不衰,就是因为好用。 况且文成还是借弘化公主之手,用吐谷浑官员的身份来收买的——吐蕃贵族更没有警惕心了。在他们看来,吐谷浑就是为了自保,生怕吐蕃打过去,所以才重金收买他们,‘求’他们说服吐蕃赞普,不要兴兵。 而许多吐蕃将领、朝臣们也没有噶尔氏那样的野心,对其行事也颇为不满:为什么非要打吐谷浑然后跟大唐冲突呢? 吐蕃内主战与主和的两脉,向来分立。 当然在钦陵看来:朝上他哥说了算,军中他说了算,其余人的叽叽喳喳,就当窗外的乌鸦叫一样,不用理会。 矛盾,就是这样一日一日越发根深蒂固。 姜沃笑道:“这盘子,应当是从文成处送了吐蕃大首领曷苏,他不知是自愿还是被迫,又拿出来送给了噶尔氏,而钦陵也看这东西不错,就拿去结盟突厥,好一起叛唐,与他有个照应往来。” 阿史那都支确实挺喜欢,也确实准备反了。 可惜还没反起来,就被裴行俭抄了老家。 其实早在这个玻璃盘子之前,驻守在吐谷浑的文成,就已经在按着计划,试着接触吐蕃内与噶尔氏不合,因此被排挤到没什么话语权的贵族和将领了。 姜沃还以为裴行俭会问下,除了砸钱,文成具体是怎么撬动吐蕃曷苏的,裴行俭却没问。 毕竟他也是武将,曾经听闻过周边四夷率部降唐的,贵族也好将领也好,不要太多。尤其是先帝年间,许多番将那真是不管生是不是大唐人,死我一定得是大唐魂。 比如曾经已经继任了铁勒一部可汗的契苾何力,直接携家带口一起投唐。甚至贞观年间他回旧部探亲被薛延陀抓去了,依旧是宁死不屈割耳表示不叛唐,给夷男可汗气完了。 再比如原来东突厥的王族阿史那思摩,投降大唐后改名为李思摩不说,还奉命去北边镇守。以至于大唐倒是没有修长城,但出现过游牧民族替中原守卫长城的奇观。 带入下吐蕃贵族们的心思:原本芒松芒赞在的时候,虽然说了也不太算,但好歹是个正经王。他们背靠赞普,时不时跟噶尔氏别个苗头也就算了。 可如今赞普没了,朝上就剩下孤儿寡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