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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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眼望着眼前的皇帝:“此名甚重。陛下若赐下此名,只怕会引人猜测,陛下有立储之心。” 皇帝专注望着棋盘:“朕也并非没有。” 摩挲着手里的一枚黑子:“况且朕若是无立储之心,旁人也会让朕有的。” 君臣二人再不言语,专注下棋。 直到窗外起风,姜沃才转头去看,夏末,似乎要下暴雨了。 * 八月初一,武婕妤生下一子。 皇帝大喜,晋武婕妤为九嫔之首昭仪。 为子赐名李弘。 八月初十,太尉长孙无忌、中书令柳奭、尚书右仆射褚遂良、侍中于志宁等,于大朝会上请立皇长子李忠为太子。 姜沃立在朝上,听完了请立储君事,下朝后来到了立政殿。 媚娘正倚在靠枕上看书。 姜沃坐在她旁边,先劝道:“姐姐别累坏了眼睛。”然后才道:“朝上太尉中书令等人提起了立太子事。” 媚娘搁下书:“长孙太尉到底迈出了这一步。” 他终于走过了那一条线。 第89章 陛下躺平了 永徽三年。 中秋佳节。 白日皇帝于甘露殿大宴在京诸宗亲、群臣。 席间又特赐御用月饼瓜藕并玉箫金管单与长孙太尉。 长孙无忌原就性傲重颜面,独得御赐便也欢喜,执杯上前谢恩并贺皇帝再得一子。 皇帝举杯笑应:“舅舅实不必多礼。”之后一饮而尽。 见皇帝今日喝的又快又多,此时面上已经泛红,长孙无忌不由劝道:“陛下虽兴致好,却也该饮酒有节。” 李治闻言便搁下了酒杯:“好。”然后揉了揉额头:“朕是有些醉了。” 长孙无忌原本还想借着今日中秋佳节就太子事再劝两句——前几日诸臣上书请立太子,皇帝只道立嗣乃国本大事,要细细思量两日再与宰辅们议此事。 然而接下来几日皇帝却根本没动静,连他都不肯见。 长孙无忌便想着今日佳节再提醒皇帝一句,但见皇帝今日喝的有些多了,倒是不好提了,免得皇帝酒后任性倒是将话说僵。 又道:“若是陛下有些醉了,不如早散了宴回去歇一歇。” 李治也点头:“就如舅舅言,少顷便散了吧。”之后便伸手捏了一枚案上的盐渍青梅,似是喝多了酒要压一压。 含在口中后,大约是觉得梅子味道不错,就很随意地举起彩瓷碟:“舅舅也吃一个吧。” 长孙无忌伸手拿了一枚。 姜沃遥见上方舅甥和睦。 不单她在看,宗亲群臣俱看在眼里。 * 是夜,中秋月圆。 皇后随宫中往年例,于紫薇殿设宴,邀皇帝与后宫赏月——除武昭仪产子未足月不能来,其余妃嫔都到了。 李治原想留在安仁院陪媚娘的,就听媚娘劝他去赴宴:“皇后娘娘设宴,陛下岂能不去?陛下只管去,不必管我。” “朕还是……”说了三个字,李治忽然反应过来:“莫不是太史令要来吧。” 媚娘莞尔:“她是来看弘儿的。” 李治不由笑了:“来看弘儿?好吧。那朕去看看,宫宴上有什么好的,给你们送了来。” 边说又边走到栏车旁, 低头戳了戳孩子的腮,这才走了。 李治才走没多久,姜沃进门,又把李弘小朋友戳了一遍。 * 皇帝到紫薇宫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跟在皇后身边的长子李忠。 皇长子今年已有八岁,此时正乖巧中又带点拘谨的在同皇后说话。 孩子长大的就是这样快,五六岁时看着还是孩童,没两年便有了些小大人的模样。 皇帝入座,诸嫔妃起身行礼。 “刘宝林未到?” 皇帝的嫔妃数不太多,起码一眼能看出少了谁。皇长子生母刘宝林此刻并不在这儿。 王皇后答道:“刘宝林病了,这不,怕给孩子过了病气,便把皇长子托给我看两日。” 皇后见皇帝目光打量长子,就记起家中嘱咐,要替皇长子多说好话,想了想道:“陛下,皇长子是个听话的孩子。” 皇帝轻笑:“是啊。” 他不肯将皇长子交给皇后,看来……也由不得他了。 朝上刚提出立太子事,刘氏便病了,皇长子‘不得不’到皇后身边养几日。 皇帝转头看了一眼小山,小山悄悄退了出去。 待再回来上前倒酒的时候,小山就悄声回禀道:“是刘宝林自己报了病。” 皇帝端起酒盏:那就是为了自己孩子的‘前程’,忙不迭病了。 他抬头仰望中秋月圆。 明月孤悬。 皇后见他望月,便又道:“陛下,既是赏月,不如让忠儿做首诗陛下瞧瞧。” 皇帝转头,月色下笑意温和如水:“好。”又转向淑妃:“素节今日怎么也没来?” 淑妃低头答道:“回陛下,那孩子有些咳嗽,妾便未敢带他过来。”带来做甚,抢未来太子的风头吗? 她自己跟皇后别一别就算了,可不能让儿子跟未来太子别上。 皇帝举杯,再次将酒一饮而尽。 既如此,便不再拖下去了。 明日,见一见舅舅吧。 ** 长孙无忌自中书省出,穿过朱明门、两仪门,径自行向立政殿。 路上凡见到他的官员与内侍,皆是毕恭毕敬与之见礼。 倒是长孙无忌心中有事,便也没怎么理会—— 这一路他都在琢磨,到了立政殿怎么劝皇帝。 他与皇帝是舅甥,多年相处下来,如何看不出皇帝不太喜欢,亦不想立皇长子忠? 原先皇帝是更喜欢皇次子素节,如今更好了,直接给新宠武昭仪所出之子起名李弘,扰的朝臣浮想联翩的。 长孙无忌忍不住叹口气:或许父子血脉相承便是如此吧。 先帝文治武功何等英明神武,一生若说有什么糊涂事,便在子嗣上。立了嫡长子为太子又偏宠魏王,兄弟二人闹得生死仇敌一般,险些因父子情误储位大事。 当今性仁厚温和,朝事上也算是一点就通,从几年前监国起就做的不错——倒是做了皇帝后,因年轻总有些任性。在长孙无忌看来,若是小事也罢了,偏生当今又与先帝一般,在子嗣事上有些迷糊起来。 贞观一朝储位乱象可不能再重演。 无嫡立长,早早立了皇长子为太子,入东宫由群臣教导,早得人望,好绝了将来宠妃之子夺位。 长孙无忌这一路,都在整理‘皇长子做太子的必要性’回答。 因他还记得永徽元年与皇帝的谈话,那时皇帝问他为什么帮着皇后要皇长子。 又曾与他说起,既然没有嫡子,那便等皇子们都长大后看看性情再说。 当时自己点了头,如今既然改了主意,皇帝只怕要不悦再问。 * 然而有些出乎长孙无忌的意料,这回皇帝并没有任性,也并没有问他请立太子的缘故,而是在专注翻看一套书。 案上累累摆着三十卷《律法疏议》。 这套书,长孙无忌很熟悉,正是他负责编纂的。 早在贞观年间,他便领诸臣,前后花费十余年,编成《贞观律》。 先帝颁行于天下。 皇上登基后,又因律法条文简略,各地官员甚至三司对同一条律条的解释和判罚都不同,就令长孙无忌再带人修《疏议》,即为每一条律文做出疏注,以释疑义。 皇帝正拿了其中一本在看,见长孙无忌进门,依旧手不释卷道:“舅舅有此编纂《贞观律》与《疏议》之功,已必青史留名。” 为国定千载律法,也是长孙无忌生平一得意事,听皇帝此言,不免开怀道:“亦是陛下仁厚慎刑,见各地判罚屡有差异,不忍人因律法不明遭刑,这才有此《疏议》。” 皇帝放下手里的书:“朕欲明年新岁后,颁行《永徽疏议》于天下,此后,凡断案叛罚,必引疏议行之。” 长孙无忌欣慰:“陛下英明。” * 说过《疏议》事后,李治望着眼前的长孙无忌:“十年前就是舅舅教朕悉知律法条文——朕的经史子集是不同的先生教的,唯有律法,几乎都是舅舅教的。” 长孙无忌思及旧事,也带了几分怀念之意:“陛下从小就聪慧懂事。先帝道陛下应多学律法,陛下便也不嫌枯燥,常来与臣论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