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克街13号 第1217节
如果将视角从自己身上剥离，拉远，卡伦变小了，大海也变小了，在大海之外，光影荡漾的地方，出现了一张古老的桌子，上面放着书本和鹅毛笔。 一尊如同山岳一般的巨大身影正坐在书桌后面，手里拿着一支笔，像是在阅读或者写作； 此时的卡伦与他相比，微小得如同一粒尘埃。 在这个诸神不出的纪元，哪怕是再虔诚的信徒，也已经模湖了对神的感知，而通过神话叙述中的描述来进行想象，又总觉得欠缺了一层。 原理神教曾有一位先贤留下过一部科普作品，以一种独特的视角来向信徒们介绍神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其中有这样一段话的描写： 在神的眼中，你可以是人；在你的眼中，对方是神；但当你脱离自己的身躯，同时看向神和看向自己时，你会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不，是什么了。 后人对这段话做过很多种解读，甚至脱离了神和人的范畴，上升到了思想高度。 此时卡伦的状态，其实就是最好的诠释。 黑暗正在快速侵袭，时间的流逝在此时失去了计量意义，生命不再讲究什么宽度和长度，回归于最初始的一个圆点。 所有的变化都不再存在，任何的发展都陷入了终止。 没有死亡，却胜过了死亡。 一片细小的鹅毛，不知道从哪支笔上落了下来，飘飘晃晃地，最终落到了卡伦头顶，似是要给这一段落加上最后一个句号。 在这一刻，卡伦可以说已经“死”了，只欠缺最后一次呼吸，最后一次眨眼，最后一次叹息。 当封禁到达最终程度时，卡伦失去了一切理性的驾驭，一直隐藏在自己心底最深处时刻被提防打压的饿瘾，获得了最后喘息的机会。 原本，它是起不到什么作用的，换一个神教的禁咒，甚至是换一个分支神留下的禁咒，这饿瘾就算出现了，也只能来得及做一下最后的无能狂欢，然后会和卡伦一同被彻底封存。 然而，茉琳迪献祭生命催动亡灵召唤物诺顿所施放的禁咒，本质上是利用了诺顿和提拉努斯之间的关系，用一种很取巧的方式降低了这一禁咒施展的难度。 就像是抬起手向别人借东西，有关系有交情，借起来自然就更容易，利息成本也会更低。 可偏偏，问题就出现在这里。 当提拉努斯的禁咒，感应到了“秩序之神”的气息时，他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可以换一个方式来审视，比如： 当阿尔弗雷德对一个人使用魅魔之眼时，忽然发现这个人竟然是自家少爷，那他该怎么做？ 卡伦知道自己和秩序之神没什么关系，自己只是在各种巧合的前提下，走上了和秩序之神当年一样的路。 哪怕秩序之神在“神启”阶段给几乎所有信徒都布置了一个错误的路标，但卡伦依旧没有被误导。 也因此，他身上类似于秩序之神的气息，得到了保留。 就像是一个人爱吃大酱，身上总是一股子大酱味，使得街坊邻居以及身边人在闻到这股味道时，就会下意识地认为是他来了。 如果他们能用眼睛多看一看，那就会发现是另一个人，但问题就在于，诸神不出的纪元下，有资格去“看”的人，少到几乎没有，凯文算是个特例，所以它从一开始就没“误解”过。 当初的安卡拉碎片，第一眼看见卡伦时，也错误地喊出了“爸爸”，但多看看，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至于其他人，他们根本就没“见过”秩序之神，所以错把这股味道当作了秩序之神的独有。 卡伦曾和普洱打趣过，自己身上的情况很像是一件皇帝的新衣，他为此特意给普洱讲述了一遍这个寓言故事，唯一的区别在于，他身上的这件新衣是反穿着的。 他知道自己没穿，可周围看向他的人，却都一个个比自己更坚定地认为自己穿了。 卡伦对此并不反感，因为无法否认的是，这件“秩序之神的新衣”，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少好处。 就比如现在，原本的落幕，因为饿瘾催动下来的气息，让残留在这道禁咒上方那几乎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提拉努斯精神印记，一下子颤栗起来。 曾身为秩序之神白手套的拉涅达尔，在面对秩序之神忽然流露出了的饥饿气息时，当即吓得匍匐在地发抖，形成了心理阴影； 而提拉努斯作为秩序之神的四大扈从之一，不可能对这一气息陌生，甚至，会比拉涅达尔更为恐惧敬畏。 被饿瘾完全操控着的卡伦，睁开双眼，目光，似乎已经穿透了任何隔膜，直达这道禁咒的核心，发出了一声质询，甚至不是说话，而只是一道音节： “嗯？” 顷刻间，原本就差最后一点就能彻底落实的封禁，开始了瓦解。 先前的它如潮水一般涌来，现在的它，则如败犬一样逃退。 冥冥之中，原本坐在书桌后面的那道身影，变成了跪伏。 提拉努斯为秩序之神创建了秩序神教，在如今秩序神教的神话叙述里，他是智慧和忠诚的象征，此时的他，正发出最为虔诚的忏悔： “神，我有罪。” 卡伦没有理会，而是睁开了眼。 现实中的他，依旧站在溶洞平层内，脚下是彻底干瘪失去活性的心脏。 “额………额…………” 喉咙里，开始不断发出类似野兽的声音，双眸中原本疯狂旋转的黑色深处，透露出腥红。 双手撑开，伴随着茉琳迪的死已经无力支撑的封锁法阵直接破裂，卡伦收获了自由。 他低下头，看向下方，和茉琳迪完成了最后的对视。 茉琳迪眼眸中带着震惊……死去。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自己最后一眼看到的画面，到底意味着什么，但她那干瘪的手臂在临死时轻颤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诉说着她最后的急切和渴望。 那是她，这一生，都想要抓住的……可惜，她已经没有了机会。 小康娜已经变回了小女孩的模样，原本和她僵持过的蜘蛛女伴随着茉琳迪的死亡已经化作了飞灰飘散。 然而，当小康娜的目光看向脱困的卡伦时，她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双手置于身前，随时准备再次变身为龙。 因为现在卡伦的身上，有一股她很不舒服的气息，她没有太多的心思，最大的执念，大概就源自于叛逆龙神骨子里的那股子疯狂坚韧。 神，是那位龙神最为唾弃的存在。 明明是秩序之神“苏醒”了叛逆龙神，但《秩序之光》神话叙述中却没有对秩序之神和叛逆龙神的事情做单独记载，这里面，必然存在一个原因，最可能的就是，那条叛逆龙神和秩序之神……反目了。 卡伦目光先落在了尼奥身上，尼奥也看向卡伦，他原本以为卡伦没了，但现在，卡伦又脱困了，不过，他也看出来了卡伦身上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那个一直困扰着卡伦的饿瘾发作了，而且这一次，爆发得格外彻底，卡伦似乎已经失去了对它的主观控制。 尼奥现在能做的，只能是不停眨眼，可是他也很清楚，这根本起不到什么效果。 不过，当卡伦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开时，尼奥心里也是长舒一口气。 尼奥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已经算不上什么食物了，而这，也让“卡伦”对自己失去了兴趣。 他正在……捕食！ 一时间，尼奥心里竟然产生了一股失落。 上一次自己因吸了一口原理神教造神罐子里的那口气导致迷失，卡伦以“拯救”自己的名义给自己身上狠狠地开了几个洞，嘲笑躺在病床上的自己只能当花洒时，自己还不能反骂回去。 这次卡伦迷失了，本该是一个正儿八经出手揍他的好机会，可惜，自己现在没这个能力，真的是太遗憾了。 卡伦将目光继续挪移，菲洛米娜躺在地上，重伤垂危，他摇了摇头。 文图拉躺在地上，后背全是鲜血，已陷入昏迷，他也摇了摇头。 垂危的食物，不仅失去了营养，而且还不新鲜，破坏了口感，这不是他所喜欢的。 然后，卡伦看向了前方正慢慢爬起来的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面部承受过膝盖的击打，现在全是鲜血，但他无疑是这几个人里，状态最好的一个。 他抬起头，看向卡伦，眼里流露出了震惊： “少爷……” 卡伦最终还是将目光又一次挪开，落在了小康娜身上，这条骨龙，才最符合自己现在的需求。 感知到卡伦那几乎不做遮掩的杀意，小康娜直接做好了防御姿态。 但卡伦只是抬起手掌，主仆契约浮现。 见到这份契约，小康娜当即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了不解、失落、委屈、愤怒。 阿尔弗雷德开口道：“少爷，您不能这么做，她是您认同的拥有相同志向的人。” 卡伦没有理会阿尔弗雷德的话语，运转了契约，小康娜当即跪伏在地，失去了一切反抗能力，但她的脖子依旧挺得直直的，用愤怒的目光盯着卡伦。 她原本选择相信他，相信那一刻的共鸣，但那个原本当着她的面脚踩在神头顶上的男人，此时身上却散发着那令自己恶心的气息，更是背叛了和自己的约定。 卡伦身体飘浮起来，向康娜落下去。 但这时，阿尔弗雷德的身影却横在了中间，他沉声道： “少爷，您不能这么做，请您苏醒过来。” 卡伦伸出手，一根粗壮的秩序锁链飞出，直接缠绕住了阿尔弗雷德的脖颈，将阿尔弗雷德提了起来。 阿尔弗雷德没有挣扎，满脸是血的他依旧在做着陈述： “少爷，请您苏醒过来，我不希望看见您事后会后悔。” 秩序锁链越收越紧，阿尔弗雷德嘴巴开始张大，发出低喝： “千魅，你现在不出手，等少爷清醒过来后，我必然建议少爷将你抹除！” 刹那间，一双黑色的翅膀张开，然后勐地前压，将卡伦包裹。 “哐当”一声，地面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球体。 千魅原本不想折腾的，它其实更想做一个小透明，但当阿尔弗雷德说出这句话时，它知道自己不能再装傻了。 然而，伴随着一阵“嘎吱嘎吱”的脆响，翅膀缓缓地重新撑起，千魅失去了对翅膀的掌控力，卡伦攥起右拳，蚯引一样的千魅被攥在了那里。 千魅开始挣扎，疯狂地求饶。 卡伦眼里的猩红色正逐渐放大，这意味着饿瘾的效果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因为连续的刺激，开始变得越来越极端。 他低下头，张开嘴，准备将千魅放进嘴里，先抹除掉这个不听话的小东西。 “汪！” 这时，一声狗叫传来，凯文飞扑而起，纵身一跃，狗嘴直接咬住了卡伦的手腕，因为冲势太强外加卡伦的手腕力道很足，使得它的狗身体以卡伦手腕为单杠滚翻了足足三周。 凯文心下一狠，克服自己内心的恐惧，狗牙刺入卡伦的手腕，只刺进去了那一点点，但是此刻，它却开始了背刺，它要重新争夺回自己的身体控制权！ 这是一种自杀式的背刺，因为根本就不可能成功，如果卡伦重伤、灵魂萎靡，那它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机会，可现在卡伦虽然意识被饿瘾所掌控，但卡伦本身的状态，并不差。 不过，凯文想要的，仅仅是通过自己的这一举动来刺激到卡伦深层次的意识。 一团蓝色的符文从狗嘴里荡漾开去，打入了卡伦的身体。 下一刻，一条大金毛出现在了一片漆黑的灵魂意识空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