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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1119节

    “你不懂。”完颜休摇了摇头,说道:“当年渤海人为什么修边墙?因为他们扩张到这里,已经是极限。再向北,费时费力,毫无价值,甚至可能还要吃大亏。换了夏主前来,你觉得他对黑水有兴趣吗?既然没兴趣,那就不会管。即便杀光了湄沱湖这边的人,只要没法一直占着黑水,早晚还是要面对咱们。更何况他也杀不光,咱们在部落里还有不少人,夏主继续向北,天寒地冻,所得甚少,而风险极大,他不会这么做的。”

    “你这么说,听着有点道理,但总觉得还是有点问题。”乌延壹说道。

    “我也觉得不太可靠。”蒲察尼堪迟疑道。

    “罢了!罢了!”完颜休不意自己一番好心,却被人百般怀疑,顿时气结道:“我明日便召集族中勇士南下,你等自便。滚吧,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两人磨蹭着不肯离去。

    “贪!贪!贪!”完颜休长叹一声,道:“贪婪害死人啊。”

    “完颜休,我只问一句。”乌延壹说道:“我家也有子侄在落雁军,按理来说我不用担心什么。今日只有一个疑问。”

    “说。”完颜休有些好奇,问道。

    “夏主国中可有乱子?”乌延壹问道。

    “没有。该收拾的,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他在北边拓地千里,连战连胜,国内还没不开眼的敢造反。”完颜休说道。

    “那我听你的。”乌延壹说道:“大不了,又一个渤海国罢了。”

    “我也听你的。”蒲察尼堪说道:“反正这次抢了这么多粮食运回去,也不亏了。”

    完颜休欣然看着二人,道:“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为了大家好。对了,纥石烈等部,如果他们也想南下,可一并喊上。”

    ※※※※※※

    突然之间,狂风骤起,夹杂着细碎的雪花,劈头盖脸直往人脖子里钻。

    邵树德骑着骏马,感觉到了明显的寒意。

    “冬,十月,丙申朔,上至蒲沟驻马,督填道诸军渡渤错水,暴风雪,士卒沾湿多死者,敕然火于道以待之。”

    李世民从辽东撤兵,十月份渡辽河的时候,遇到暴风雪,士卒衣服被打湿,死者众多。

    唐军缺皮衣啊!

    邵树德看着跟在身边的天德军将士,一共万余人,人手一件羊裘,多是龙原府、率宾府贡献的。另外,嗯,他们也从渤海老百姓手里征集(抢夺)了一批。

    铁林军等部从上京北上之前,就在准备羊裘,一共搞了三万多件,如果再从民间征集一番,便不缺了。

    至于沙陀人,他们本就是部落形式,皮裘自然不缺。

    在辽东打仗,尤其是深秋、隆冬,没有皮衣是不行的。

    府兵制之下,一切衣甲、粮械自备,李世民的十万府兵,又有多少人准备了皮裘呢?怕是没几个。

    还好夏军有准备。

    但饶是如此,刺骨的寒风,依然让将士们不太适应,士气有些低落。

    邵树德叹了口气,本还想去黑龙江转转,打个卡,史书留名的,如今看来是不成了。

    辽东早寒,冬将军威武,奈何奈何。

    “陛下,游骑回报,有女真完颜氏等五部南下恭迎。”天德军都虞候谢彦章策马而来,禀报道。

    邵树德抹了一把眉毛、胡须上的细碎雪花,问道:“猥集在湄沱湖东岸的女真人都在做什么?”

    “有几部畏惧天威,跑了。有几部南下恭迎。剩下的士气受挫,估计快散了,大军一至,冲杀一番,敌众定然大溃。”谢彦章答道。

    “好。”邵树德满意地看了一眼谢彦章。

    其实这样也好。被分化的敌人,总比抱在一起,众志成城的要好。兵法的奥义,可不就是将自己的状态提高到极致,然后不断削弱敌人的状态,令其士气低落、兵无战心,最后一举击败么?

    “加紧北上,会一会这帮野人。”邵树德大手一挥,下令道。

    谢彦章的功劳,邵树德都记着。

    汴州城破之时,将张惠送来,他多了一儿一女。不知道多少个夜里,他抱着张惠柔软温暖的娇躯,心灵宁静,酣然入睡之时,都会想起谢彦章的功劳。

    以后可以给他多加加担子!

    第038章 多么痛的领悟

    建极八年十月初五,小雪。

    数日前还碧波万顷的湄沱湖,一夜之间就冻上了。

    茂密的森林之中,鸟儿绝迹,野兽不见踪影,树枝下挂着脆脆的冰晶。

    衰草之上,雪一块一块的,尚未堆满整个原野。马儿不耐烦地低头嗅嗅探探,又抬起头,看向军营方向,那里永远会“变”出好吃的豆饼。

    “土地没有得到充分利用。”邵树德坐在营帐内,吃着热乎乎的米粥。

    帐外挂满了毡毯和毛皮,帐内点了几个火盆,虽然做不到温暖如春,但也足够暖和,他甚至把黑羔羊皮大衣都脱下了。

    渤海人大力开发湄沱湖两岸,在这里设了十几个州、几十个县,论城镇密度是相当高的。但可能离边墙太近了,且自前唐僖宗朝以来,对黑水诸部的威慑力、控制力慢慢减弱,寇边事件时有发生,导致二三十年来部分百姓南逃,土地播种面积逐渐下降。

    好好一个鱼米之乡,怎么就变成这副鬼样子?

    宫人端上来了肥硕的鲫鱼。

    湄沱湖之鲫嘛,渤海国有名的特产了。上京的老爷们非常爱吃,即便冬天也让人下湖钩鱼,送往上京。

    邵圣今天享用的,也是武夫们凿开冰面,然后用铁钩钩上来的鱼。味道只能算一般,但胜在名特产光环加持,吃着也觉得不错了。

    他在这边慢悠悠地吃早饭,完颜、乌延、蒲察、纥石烈、仆散五家的首领却在寒风中静静等待着。

    他们并不是空手来的,事实上带了不少财物:五个氏族凑了钱五百缗、柞绸千匹、豚猪五百口、牛羊马匹三千——大部分都是抢来的。

    但抢来的也是自己的财物啊!

    君不见,黑水诸部的男男女女兴高采烈,每天都在往回运送粮食及各种财货。别说今年了,从今往后三年,他们都可以过上比较轻松的日子。

    这就是抢劫的好处。以往他们可没本事攻下这么多城池,渤海官军再废,也是能跟他们比划两下的。即便这几年被契丹搞死了太多精兵强将,但边墙附近的诸府驻军,还是有点实力的,当地百姓被征发起来,有老兵带着,也不至于一触即溃。

    说白了,他们以前没能力抢到这么多东西。此番如此顺利,还是托了夏军的福。

    正所谓善财难舍,不光汉人如此,土人也是这般。这五族能拿出这么多财货,诚意是非常足的了。

    财货夏人收下了,这让他们稍稍安心。只要肯收钱,那就不是什么大事,还有挽回的可能。

    更何况,完颜氏、乌延氏都有族人子弟在落雁军中,他们这次也跟过过来了,虽然军纪严苛,没法见面,但这是一个不错的信号。

    “我说……”乌延壹张了张嘴,欲说些什么话。

    “闭嘴!”完颜休低斥了一句,目不转睛地盯着帐篷方向。

    不一会儿,邵树德走出了帐篷,看了看外间阴沉的天色,又看了看完颜休等人,问道:“来了几家?”

    “陛下,完颜氏、乌延氏、蒲察氏、纥石烈氏、仆散氏都来了。”完颜休说道。

    邵树德点了点头,看向远处的临时校场。

    银鞍直已经从七圣州、龙原府返回,尽集于此处。银鞍直的营地旁,百余名五姓子弟身形挺立,站得笔直,正被人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这些部落里骄傲的勇少年,此刻一定十分憋屈吧。

    以往走到哪里,迎接他们的都是敬畏的目光、恭敬的神态,可曾想到有朝一日,被数千猛男围观,嫌他们这里不行,那里也不行。

    但形势比人强,能打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攻定州之时,银鞍直阵列野战,直接把出城厮杀的义武军给砍了个七零八落。

    兵发龙原府以及七圣州追袭契丹之时,银鞍直骑战亦不遑多让,将靺鞨、契丹给打了个抱头鼠窜。

    这支部队,就和朱全忠当年的厅子都一样,要么是富户、官僚、军校家庭出身的“有材力者”,要么是军中出类拔萃的老兵,要么就是各部落进献的勇士。

    上马能冲二十多个回合,直到敌人崩溃为止,下马步战,各种器械照样精通,杀得敌人溃不成军。

    他们有资格点评天下各路兵马,更何况女真野人。

    “百来个少年,没藏着掖着吧?”邵树德问道。

    “陛下,最出名的勇士都在这里了。”完颜休回道。

    “你在落雁军年余,兢兢业业,上阵厮杀,从来不耍滑头,朕信你。”邵树德说道:“朕欲将银鞍直改编为左右银鞍直,这些少年,先编入右厢,好好学习下军中规矩。”

    “那是他们的造化。”完颜休真心实意地说道。

    其余四人也连连附和。

    “你们送来的财货,朕收下了。完颜、乌延、蒲察、纥石烈、仆散五姓,无事。”邵树德又道。

    只是——这五个姓无事吗?

    完颜休有些不安,硬着头皮问道:“陛下,其余诸族怎么办?要不,臣再去劝一劝,定说得他们来降。”

    “不用。”邵树德摆了摆手,道:“朕的说客,已经去了。”

    完颜休有些茫然,又若有所悟。

    黑水三十姓,大部分都来了,在北边诸府攻城略地,“爽”了几个月,所获颇丰。

    有的部族带着财货走了,满足了。

    有的部族听闻夏人要来料理他们,畏惧,也走了。

    有的部族原本不死心,但在完颜休回来劝说之后,吓得连夜带着抢来的财货遁走。

    剩下的都是有想法的了,又害怕,又想搏一把。

    虽说完颜休带着五姓前出恭迎,但留在那边的,差不多还有十姓氏族。

    对这些人——唉,完颜休感觉自己是有责任的,如今他们怕是已经惊慌失措,士气大跌了吧。

    ※※※※※※

    “说客”确实出动了。

    铁林、天德二军的军属骑兵自南向北,佑国军骑卒千余人,外加渤海兵将数千,自东向西,沙陀兵自西向东,跨过结冰的湄沱湖,三路合围,直冲女真人的营地。

    其实早在夏皇抵达之前,女真人就已经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开始收缩兵力,不再是之前那副懒散模样了。

    但夏军悍然动手,一点不害怕逼反他们,着实出乎这些人的意料。

    渤海人总是考虑得很多,实在没法挽回的时候,才出动兵马,诉诸武力。夏国人就有点离谱,怎么这般好战,说动手就动手?

    但没人在乎他们的想法了。

    开国这一两代人,他们的脑回路与承平百年后的人,当然是不一样的。管你什么野人,不还是蛮夷么?咱们蛮夷打得还少了?有几个成气候的?杀就杀了,能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