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916节
皇后与晋王妃严格来说是同路人,性格都很强势,都把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同时深谋远虑,两家一个在河西,一个在河东时,就常年走动不断。即便后来交兵不休,也没有彻底断了联系。 能做到这一点的,真的极少极少。 “官家虽说在云州胜了一场,但河东却没那么好打。”折氏又道:“如果能化干戈为玉帛,两家合为一家,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李存孝归顺朝廷之事已经传到了洛阳,但并未大面积发散,仅仅还在高层之间流传。 这不仅仅是新毅妫三州的事情。 若论地盘,这三个州确实非常大,可却只有五个县,人烟稀少,蕃人数量甚至远远超过汉人,穷困潦倒是其最大的标签。 但李存孝的身份非同小可。 李克用的义子很多,但真正有能力、有战功、有身份却不多。义儿军数千人,理论上都是李克用的义子,但能当指挥使、刺史、团练使、节度使的有几个?更别说录入族谱了——至今入李氏宗谱的,只有李嗣昭一人,故李嗣昭理论上是李克用的长子。 李存孝早年为李克用冲锋陷阵,破黄巢,叙功第一。打昭义东三州,功劳第一。对抗朝廷组织的诸军联军讨伐,功劳又是第一,甚至还生擒了梁军主将邓季筠。 这样一个悍将、猛将,在晋军之中的威望是相当高的。他的反叛,会起到相当重要的连带影响,或许会加速河东势力的瓦解。 别人不清楚,但邵树德非常明白河东这块“牛皮癣”对定都洛阳、开封的中原政权的巨大威胁。 河南朝廷对河东优势最大的时候便是朱全忠与李克用时期,但也没能灭掉河东,以至于让朱全忠起了晋贼“死灰复燃”的感慨。 其后后唐、后晋、后汉三个王朝,都起于河东。不管过程如何,但河东割据一方的地形优势显然非常有利于他们观望中原成败,最后时刻再出手,定鼎大局。 大夏朝廷对河东的态度已经渐趋一致,那就是又打又拉,多用“庙谋”,军事为辅,争取瓦解河东集团的抵抗意志,降低军事征讨的难度。 作为今上的枕边人,皇后折氏当然很清楚邵圣从很早开始就进行这方面的谋划了。其他的不太清楚,但当年攻郓、兖、齐三镇时的卢县之战,折芳霭可记得放走了很多河东将士。 圣人的谋划,从来不是临时起意。很多计策,往往持续多年。按照他的说法,便是文火慢炖,最终收获可口的美食。 李存孝举新毅妫三州来降,应该是可以品尝的第一餐了。后面再加把劲的话,多半还会有第二餐、第三餐……时间长了,河东不攻自破矣。 “皇后,刘氏去岁遣人暗探口风,欲令晋王之子存勖联姻,不知现在可有什么说法?”沉默了一会后,小封突然问道。 刘氏去年确实提过,而且很诚心,为此把娘家刘氏都给坑了——李存勖本来确定要与刘家联姻的。 可怜一代音乐家,快满十七周岁了,却还是个光棍。 折氏其实也同意这门亲事,邵树德也是默许的。而联姻的对象则是三女儿佛牙,野利氏所出,今年也十七岁,快成老姑娘了。 小封此时问起来,说不定就是受野利凌吉所托。 “此事很难说。今岁刚刚大打出手,没那么简单。”折氏闻言也皱起了眉头,显然很困扰。 官家女人多、孩子多,三女儿佛牙不行,还有四女儿、五女儿,但人家却未必等得起了。 唉,好好的义认兄弟,却打打杀杀,确实很不应该。 “这事还需官家定夺。我等妇道人家,也就只能敲敲边鼓罢了。”折氏苦笑道:“这次李存孝自新归顺,晋王怕是又要大发雷霆,事情多半要拖下去了。” 小封默默点了点头,也叹了口气。 待会就去找野利氏,让她稍安勿躁。大势若此,李克用未必有多少坚持,还是有机会的。实在不行,就找个看得过眼的勋贵子弟联姻,不管他了。 ※※※※※※ 皇后折氏带着一大帮子嫔御在陶光园赏雪,邵圣则在东都苑赏雪——带着一帮子大臣。 “李克用这臭脾气,朕基本都摸清楚了。”邵树德放下弓箭,让侍卫将射落的野兔取来。 “克用或会遣兵攻新毅妫。”陈诚搓了搓冻得僵硬的双手,说道:“石善友军破身死,俘斩两万余人。云州诸军镇,亦死伤不轻。其本就丢了面子,李存孝归顺,也没挑个好时候,可能要承受李克用的怒火了。” 云州战事结束之后,诸军清点,发现当场斩首四千余级,俘一万二千余人。攻取云州东西二城之战,又杀千余人,俘三千。 这并未结束。在随后的半个月内,飞龙军、阴山镇军、诸蕃部兵马轮番出击,又抓到了三千余俘虏——这些人仓皇跑路,很多人又累又饿,主动投降的都不少。 氏叔琮带的关北州兵向东进攻清塞军、天成军等军镇,杀两千余,俘两千余。 再考虑到双方次数极多的骑兵交战,李克用前后损失的兵马恐不下三万。 这三万人里,固然掺杂了不少战斗力一般的州县兵,以及临时征发的土团乡夫,但仍然是一个相当庞大的数字。 北上晋军各部,除骑兵部队外,真正成建制跑掉的也就雄捷、马前银枪二军,神勇、神威等军都或多或少损失了部分人马。 这一次的打击,其实相当不小。李存孝再来个伤口撒盐,李克用会如何反应,委实难说。 “不,李克用不会打了。”邵树德接过尚有余温的野兔尸体,说道:“他现在本钱不足,必须要联合易定镇才能出兵。但易定镇的武夫们,未必愿意在大冬天出兵,可能会等到明年开春。” 妫州投降之后,易定镇已经与大夏直接接壤。王郜不慌是不可能的。 但你要说他投降或骑墙,也是不可能的。 他就两个州,三五万军队,但敢和你十万禁军野战信不信?历史上朱全忠一统河南、山南东道大部、关中东半部分、晋绛慈隰、淮南道一部,降服魏博、成德等镇,势力强盛无比,但易定镇投降了吗? 当然没有。不光没有投降,野战主力尽没之后,也坚决不投降,继续顽抗。 这种贼胚贱骨头,只能肉体消灭,没有别的办法。易定镇,一定会出兵帮助河东,这是毫无疑问的。 “开春之后,武威等军也整训得差不多了,拉出去打河北。”邵树德说道:“明年,朕要北巡,你等提早做好准备。” “遵旨。”陈诚带头应道。 “巡”这个字眼,可不仅仅是表面意思,很多情况下意味着战争。 杨广北巡突厥,西巡吐谷浑,那不是“巡”,而是打仗。 邵圣北巡,自然是巡视河北了。 目前河北已下魏博六州、邢洺磁三州,圣人要看看河北,禁军将士们自然要卖力点了,如果止步于魏博,那确实有点难看。 第070章 品茗 女人们如穿花蝴蝶般走来走去,欢声笑语不断。 张惠抱着刚刚出生的孩儿,嘴角含笑,几以为又回到了梁王府的鼎盛岁月。 她是主母、王妃,妾室李氏、陈氏、石氏围在身边,与姑姑朱氏谈些家常。 儿媳、女儿们亲自动手,妆点屋内,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准备迎接冬至的到来。 “母亲……”张氏拿着一件染过色的羊毛衫走了过来,道:“少府新制的毛衣,尚服局发下来的。” 张惠只看了一眼,又把注意力移到了孩子身上。 这是她一生中第四个孩子。给朱全忠生了一儿一女,给邵树德也生了一儿一女。 正在说话的是朱友珪之妻张氏、内侍省宫人,上月刚满十七岁。此时她羡慕地看了一眼张惠手中的孩儿,伸出手想要抚摸。 张惠将孩儿递了过去,张氏喜笑颜开地接了过去。 圣人是宽厚的,皇后也是仁慈的,诸嫔御所生的孩子,经常可以自己带一带。虽然朝中有官员上疏,认为这样会导致外戚专权,但目前还没人理会——夏朝最大的外戚便是折家了,而折皇后是可以带自己的孩子的。 “唉!”张惠摸了摸儿媳的头,轻轻叹了口气。 几年前,张氏曾经怀过一胎,但不知道是年龄太小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最终流产了。失去了这么一个宝贵的机会,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外间传来一阵笑闹声。 张惠抬眼望去,却见邵树德抱着四岁的女儿邵卉走了进来。尚服局掌饰朱氏跟在后面,眼巴巴地看着孩子。 朱掌饰就是前唐彭城郡夫人朱氏、朱全忠的妹妹,南阳郡王袁恕己之后袁敬初之妻。袁氏乃宋州大族,与朱全忠联姻。全忠灭,袁氏获罪,三族流配洮州。 朱氏则在内侍省当了宫官,替邵树德生下一女。 不过邵圣似乎对朱氏没太多兴趣了。这可能与朱氏小时候干过农活,本身容貌也只是中上之姿有关系。 把朱全忠妹妹的肚子搞大,完成成就之后,邵圣的兴趣很快转移到了其他女人身上。 “官家。”张惠立刻上前行礼。 “宿羽宫还住得惯么?”邵树德坐了下来。 宫人石氏、陈氏立刻上前,替他揉按肩膀,非常卖力。 朱全忠一家的女人,自张惠以下,朱氏、石氏、陈氏、李氏、王氏、张氏以及两个大一点的女儿现在都搬到了东都苑的宿羽宫内居住。 至于张惠亲生的女儿,已经被邵树德收为义女,封了公主。有传闻这个义女要被拿来与杭州钱氏联姻,也不知真假。 “官家,宿羽宫都是妾熟悉之人,时不时还能看一看孩儿,妾很满意。”张惠起身,给邵树德倒了一碗煮好的茶水,说道。 这是真心话。 宿羽宫作为天子狩猎、游览之时临时居住的宫殿,本身并不大。但熟悉的人都住在身边,张惠确实很安心。 内侍省放了一大批乐安郡王带来的长安宫人出宫之后,又采选、招募了一部分。邵树德又给张惠这边送了十余人过来,其中甚至有应募而来的汴州州将刘仁遇之女刘氏,曾经梁王府这一大家子算是聚齐了。 每天睁开眼,都有人服侍,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身边还尽是熟悉的人,除了男主人换了之外,与以前几无区别。嗯,另外一个小小的差别就是,以前的辈分都做不得数了,全乱了,虽然她们私下里仍用着以前的称呼。 当然,这也是邵圣默许甚至鼓励的。他就喜欢张氏喊张惠母亲,也喜欢朱全忠的女儿们仍然视张惠为嫡母。 “好,这就好。”邵树德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道:“轩娘之事……” “但凭官家做主。”张惠幽幽叹了口气,说道。 “你倒是不做作。”邵树德哈哈大笑,放下茶碗,将张惠搂入怀中,道:“杭州钱氏也不差了。若他们恭顺,朕将来岂会不用?” 轩娘就是张惠的亲生女儿,今年十三岁。邵树德有意将其与杭州钱氏联姻,巩固双方关系,共同对付杨行密。 杨行密是真的在为儿子铺路。继突然诛杀安仁义,引得田覠、杨师厚二人惊惧后,叛乱与平叛战争就开始了。 就在两个多月前,宣州城破,田覠授首。杨师厚果断投了钱镠。 杨行密复调集大军往攻,连续数场大战,钱镠也把老本投下了,但打得不是很顺利,因此连连告急,请求洛阳发兵救援。 而既然有求于朝廷了,自然要放下身段,送财物、送工匠都是应有之意。除此之外,朝廷派去的使者也要好好招待,并奉上户籍、兵籍,好好查验。 而作为传统的政治联盟手段,联姻自然也要提上议事日程了。 “官家考虑周详。”张惠说道。 “放心。钱传瓘就在洛阳,哪儿也不去。他与轩娘成婚后,待国子监学成,朕给他个官做做。夫妇二人都在洛阳生活,不会远嫁的。”邵树德理了理张惠的秀发,笑道。 “果真?”张惠有些惊喜。 “这还能有假?”邵树德笑了:“朕说出去的话,自然真得不能再真。” 张惠喜不自胜,搂紧了邵树德。 “少府新制的毛衣,你觉得如何?”邵树德又问道。 “比以前的好多了。”张惠说道:“异味少,毛软和,上色也比以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