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454节
“给折从允传令,让他出五百骑,在启夏门、明德门外鼓噪,大张火把、多备战鼓。” “遵命!” “钱守素!” “末将在!” 邵树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拣选两营兵士,令其饱食,今夜入城袭扰,乱贼军心。” 城中情况自有人通报,而今大概还有万余兵马,以燕兵五千人为核心,还有大量被其裹挟进去的神策军士,以河北、河南籍兵将为主。 李匡威这段时间,并未闲着,一直在拣选精壮,充入其部属,增强实力。 至于玉山都的徐州兵,呵呵! 邵树德一脚踹翻了跪在他面前的时瓒,怒道:“当初入京之时,怎么对你说的?” 时瓒不敢反抗,从地上爬起后又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哭诉道:“罪将为匡威蒙蔽,将士们亦鼓噪裹挟,终至犯下大错,还望大王宽宥。” “哼!”邵树德冷哼一声,道:“徐镇沦陷,令尊自焚于燕子楼。汝不思报仇,却在京中掺和这等破事,劫掠百姓。我欲一刀斩了你,还有何话可说?” 听到时溥自焚之事,时瓒更是哀声痛哭。 邵树德板着脸站在那里,手抚刀柄,似乎随时可能抽刀斩下。 “徐州城破,战死将校二百余人,皆尔等亲族。大仇未报,却终日醉生梦死,欺压百姓,你等还有何用?不如悉数斩了,免得苟活在世上丢人现眼。”邵树德又坐了回去,冷笑道:“没胆子去洛阳与汴贼厮杀,却有胆子在长安劫掠百姓。好啊,真是好本事!” 时瓒闻言无地自容,以头抢地,在冻得硬邦邦的土地上磕得咚咚直响,泣道:“还请大王带我等上阵厮杀,今后愿以父礼侍奉大王,只求斩下朱全忠首级,以慰亡父在天之灵。” 邵树德看着时瓒不说话,似是在琢磨他这话有几分真心。 时瓒磕头不止,只一会儿,额头便已血淋淋的。 “你手头还有多少兵?”邵树德突然问道。 “还有八千众。”时瓒抬起头来,回道。 鲜血顺着眼眶流了下来,看起来就像在流血泪一般,邵树德看了微微有些动容。 “八千人,那是吞了不少神策军啊。” “多是神策右军的。” “可堪战?” “不甚耐战。”时瓒实话实说道:“若要上阵,还得好好操练。” “那就赶紧练。” 时瓒一听喜出望外,又磕了两个头,哽咽道:“儿谨记教诲。” “我可没你这儿子!”邵树德怒斥道。 时瓒脸色一白,膝行向前,抱着邵树德的大腿,正待痛哭,冷不丁地又被扇了一个耳光。 “时司空何等英雄人物?朱全忠奸诈无耻,背信弃义,致司空阖门自焚而亡。”邵树德一把将时瓒拉了起来,道:“堂堂七尺男儿,终日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时司空就剩你这么一点骨血了,以后还得光大时家门楣,如何能做吾儿?” 时瓒哭声稍止,沉默片刻后,道:“若大王愿为我等报仇,三千徐州子弟但凭差遣,绝无二话。” “这还像点模样。”邵树德道:“先把兵练好吧。” “遵命!”时瓒抱拳应道。 陈诚在一旁看了半天,见邵树德又坐了回去,时瓒也被领下去收拾包扎,便凑近了禀报道:“莫再思将军率三千军士已至高陵县。” 莫再思就是没藏再思。他的身份,现在有心人差不多都已经知晓了。 圣人对他不是很放心,于是打发到神策外镇驻扎了,并不在长安城里。 “让他明日赶来见我。”邵树德说道。 “遵命!” 处理这些事后,邵树德又与陈诚聊了聊入京后将要面临的许多事情。 当晚,王虔裕、折从允亲自带人在各门外鼓噪,作势冲杀。 长安城实在太大了,燕兵根本防守不了,被调动来调动去。到了后半夜,钱守素、韩逊二人各领五百军士翻墙而入,打开了神武门,全程竟然无人阻止。 被匆忙叫醒的邵树德立刻下令,丰安军主力立刻绕至神武门,进城。 与此同时,给还在赶路的义从军、顺义军连发几份命令,催促他们加快行军速度,立刻赶来汇合。 长安城,还是和以前一样,竟无一人能守住。 第018章 代理人 没有预想中激烈的战斗。 当东边亮起第一缕阳光时,丰安军、银枪都主力分别从神武门、启夏门、通化门进入长安。 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列,沿途清剿乱跑乱撞的溃兵。 西面诸门从昨晚开始就溜了不少人,到了白天,溃逃的人就更多了。 离谱的是,他们带着大包小包,有人甚至还推着车,真就是善财难舍了,逃命都不愿意丢下财货。 冲得最猛的其实是时瓒所部。 昨晚面见邵树德后,他得到了安全许诺,时瓒大大松了一口气——这时节,朝廷的许诺屁用都没有,夏王说你无事,那你就真的无事,不用怀疑。 玉山都本有三千余人,哗变闹事之后,时瓒趁机吞并,将其扩充到了八千。不过在传出夏军四路围城的消息后,又跑掉了不少人。时瓒连夜出城,面见邵树德,回到霸上的临时驻军营地后,发现又散掉了千余兵,如今只剩五千。 令他欣慰的是,徐镇将校子弟大部分都在,大伙以他为主心骨,牢牢团结在一起,这让他很是感动。 杂兵没了不是事,再招就是了,军官骨干最重要。有这三千老兄弟在,扩军到几万人都没问题。 于是,他们申时进城,一路大张旗鼓,搞出了很大动静,一边抓捕乱跑乱撞的神策军士,到天明时分,竟然已经裹挟了数千人,全军兵力赫然破万。 眼看着差不多了,时瓒带人直冲大明宫,想要抓住吉王,这就是大功一件。 大明宫外乱纷纷。 少数燕兵正在纵火,直接被玉山都一通乱箭放倒。 有人从宫内冲了出来,背上背着包裹,手中还拽着个宫人,不知道是宫娥、嫔妃还是公主,反正也没甚区别,在大头兵们眼中都是泄欲的工具。 “放箭!”数队弓手上前,密集的羽箭飞出,乱兵、宫人尽皆扑倒在地。 “李匡威呢?吉王呢?”时瓒让人抓来几名俘虏,问道。 “昨夜就跑了。” “嗯?为什么跑?他们怎么敢跑?”时瓒勃然大怒。 “到处都是喊杀声,每个门都有大军入城,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弟兄们本想厮杀一番,结果到处是溃兵,就不想打了。” 时瓒气得连连挥刀,将几个俘虏尽数斩杀。 “徐二郎!”时瓒感觉额头的伤口隐隐作痛。 “末将在!”徐汶提着把血淋淋的重剑走了过来。 “搞清楚李匡威往哪个方向跑了,带人去追!” “遵命!”徐汶领命后,点了两千人,离开了大明宫,往西追击。 “搜索前进,有敢于反抗者,杀无赦。”时瓒亲自带着人往大明宫内冲去。 宫城内还有一些乱兵在肆虐。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别人都在逃命,你们不想着逃,反倒趁机跑来宫城纵火,掠夺宫人,真是好色如命。时瓒看了都气笑了,简直和夏——简直不成体统! “玉山都的兄弟吗?我们愿降!”有乱兵嬉笑着说道,手里还攥着个哭哭啼啼的宫人。 “放我等走吧?里面还有妇人。”又一个乱兵开口:“只是还有少许中官持械守卫,其实稀松得很,咱们不愿意和他们拼命罢了。” “对对!不但还有嫔御公主,先帝的女人也在,快去吧。放我等走,可好?” 回答他们的是凶狠的刀枪。 一刀斩下,头颅飞起,污血喷了满地,宫人软倒在地,哭喊个不停。 时瓒踢掉一具乱兵尸体,大踏步走了进去。 军士们亦蜂拥而入,很快控制了整个宫城。 邵树德接到消息时正在与幕僚们议事。 “梓州之战,张行实率军出城,有人临阵倒戈,遂大败,殁于阵中。”陈诚说道:“朱玫危在旦夕。大帅,是否可令积石军南下了?” “可。”邵树德说道:“令李一仙南下,进驻剑州,等待下一步命令。” “拓跋仁福、李仁欲失去音讯甚久,有传闻他们在郓州劫掠百姓,朱瑄斩杀了十余乱兵,双方发生冲突。拓跋仁福南下兖州,投奔朱瑾。李仁欲东进齐州,占了州城,驱逐朱瑄所任刺史。”陈诚继续汇报第二条消息。 这事其实也在邵树德的预料之中。 这帮草原蕃人,若没人盯着,压住他们,那么眼里就只有财货、女子,与草贼无异。更何况在李克用率军攻魏博之后,罗弘信彻底倒向了朱全忠,再不允许河东、灵夏军士借道了,已经事实上被隔断在外。 邵树德现在该庆幸什么?庆幸他们没有夏军制式的驼毛褐布军服?没有意义。等重新取得联系之后,再想办法收拾这帮混蛋。 “先不要管他们。拓跋仁福、李仁欲的部众,继续往河阳迁移。”邵树德说道。 他俩来降后,部众离开了沙碛,在崤县、渑池以北、黄河以南的丘陵地带放牧。这次打下河阳后,便将他们迁过去,充实地方户口。 拓跋仁福、李仁欲多半会有所不满,但邵树德不在乎。从明年开始,控制区内的军阀要开始慢慢清理,不然以后定会出大乱子。 历史上朱全忠早年南征北战,对地盘的控制非常彻底,但打着打着,迫于形势及各种复杂的因素,手下军头越来越多,带来了巨大的叛变风险。而等到他觉得这辈子统一天下无望,能力最强的长子朱友裕在讨伐杨崇本时病死后,削藩杀将就成了必然,然后叛变就成家常便饭了——你动了军头的利益,哪怕你有二十万军队,军头只有几千人,真以为人家不敢反?凭什么我一定要计算力量对比,造反没胜算就不反?晚唐武夫可不管那么多。 嗯,杨崇本叛变也是老朱的锅。杨妻美貌有姿色,老朱在行宫内强行宠幸了杨妻,于是杨崇本叛变,归降李茂贞。老朱派小朱出师讨伐,到永寿时朱友裕病死,汴军班师。 “李克用大军连胜数场,与魏博军隔永济渠对峙。贝州方向出师,为晋将李嗣昭击退,李罕之入相州,战败。大帅,我军是否要入卫州?”陈诚问道。 “行动暂缓。”邵树德还没下定决心,他还要再观望下局势。 对魏博,他还存着一丝拉拢的念想。王府已经派使者前往魏州,还是等消息传回后再说吧。此六州之地,不是那么好打的。河北诸镇承平多年,底子雄厚,只要不是一下子被灭掉了,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内部关系会慢慢理顺、军队士气会慢慢提高、经济优势会愈发凸显,届时可就没那么好打了。 不能像打幽州一样速胜,僵持下来的话,面对三百多万人口的庞然大物,李克用是没有必胜把握的。 “越王董昌与镇海军节度使钱镠关系恶化。浙东诸州,苦于上供,对董昌颇有不满,欲迎钱镠入主。”陈诚说道:“董昌于常赋之外,加敛数倍,以充贡献及中外馈遗。据闻每旬发一纲,有金万两、银五千鋋、越绫万五千匹,发往长安,贡奉为天下之最。汴水漕运开通之后,董昌遣将士五百人押运财货,已至华州。” 朝廷都这步田地里,居然还有“忠臣”上供,数额还这么大。董昌、赵匡凝、王处存、王镕、李克用、王师范、李侃等等,邵大帅贡奉也不少,怪不得能养这么多神策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