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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259节

    邵树德仔细想了想,觉得如今这个局面,需要给老兄弟们多一点照顾了。哪怕只是一个权力严重受限的节度使,对武人们来说仍然是极大的荣耀。

    李延龄跟了自己多年,任劳任怨,在军中人缘也不错,后出任邠帅。

    朱叔宗,更是劳苦功高,多年来一直帮着训练军队。朔方军的成功,朱氏出了大力。而且因为都教练使这个职位的敏感性,不好给他兵权,这等于是剥夺了朱叔宗建功立业的机会,邵树德心中有愧。

    卢怀忠,不用多说,铁杆支持者。每次出征,要么当先锋,要么留守灵夏,都是重任。去年又远镇兴元府,看着诸葛仲方,亦很辛苦。

    这两人,是最有资格担任渭帅的武人。

    拉感情,给赏赐,已经做到了极致,下面还得给荣耀、给官位。

    邵树德现在倾向于保举卢怀忠任渭北节度使,武威军使的职位再找他人代替。

    至于朱叔宗,过阵子就让折芳霭与朱妻走动走动,将嫡长子承节与朱氏长女的事情说一说。以后再找个相对正式的场合,当着军府诸将及僚佐的面,将两位小儿女的婚事定下来,一俟长成,便完婚。以后邵氏、朱氏,同享富贵。

    河西节度使的职位,邵树德也打算让出来,先观察一下,看看谁最合适接任。反正,肯定优先元从老人了,不知道任遇吉愿不愿意干。

    抵达城中之时,长安有信使来报:折从允率三千人于兴平大破乱军,俘七千余人。

    俘虏押解回京后,连带着之前的上万俘虏,共拣选出精壮五千。

    邵树德盘算了下,如果同州降兵里也能拣选出两三千人,鄜坊、延丹二镇剩下的八千兵马中再挑三千,这就有万余人了,打散后与铁林、武威、天柱等军的老兵混编,再招一些新兵,配上骑卒,赤水、武兴、固镇三军的框架便有了。

    地盘不断扩大,实力不断增长,威望日益提高,这感觉真的很让人迷醉。

    后面便是夯实根基,勤修内政,且耕且战了。

    而在此之前,还得去一趟长安。

    天子、宰辅们,最近上蹿下跳,不安分得有点厉害,得让他们看看真正的力量。

    再者,安远楼折嗣裕怒斥君臣之事,也稍稍有点粗糙,还需要善后一番。

    第047章 进京

    “拜见灵武郡王。”同州刺史府内,王卞直接大礼拜下。

    “王使君何如此耶?”邵树德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双手虚扶,道:“你我同朝为官,无需如此。”

    “灵武郡王有援手之德,某不敢不报。今后但有差遣,无有不从。”王卞大声道。

    “快起来吧。”邵树德一笑,道:“都是关中方镇,自当守望互助,今后若有为难之处,只需书信一番,我替你做主。”

    “谢灵武郡王。”王卞起身,恭敬地站在一旁。

    亲兵给他端了椅子,他看了看后,小心地坐下。

    “听闻王家二郎博学多才,能诗善赋,通晓古今。恰甘州删丹缺一县令,不知可愿屈就?”邵树德又问道。

    “此乃犬子的福分,求之不得。”王卞一脸惊喜,道。

    “那就这么定下来了。”邵树德点了点头,道。

    王卞这人,真心降顺也好,假意投靠也罢,先这样了。

    邵树德也不想把事情做绝,让天下侧目。

    前往甘州做质的是王卞的次子,并不是在军中为将的长子。真要下决心舍弃的话,也不是很难。

    像现在这样,中立的同时保持一点倾向性就可以了。

    “还有一事需禀报灵武郡王。”王卞又说道。

    “讲。”

    “朝廷前往关东募兵,已得两万四千余人。前阵子同华战事正炽,滞留陕虢。这两日西进,准备回京。这些人,被某遣人扣下了。”王卞答道。

    好家伙,胆子不小啊!

    王卞现有三千五百步骑(含借给他的五百骑),郝振威用来监视他的五百骑兵又降了,便有四千兵。用四千兵“俘虏”两万多没有武器的壮丁,倒也不奇怪。

    只是,他怎么敢的?

    坐在厅内的赵光逢、陈诚二人也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有猜测。

    多半是王卞想当镇国军节度使,以此为质,跟朝廷讨价还价。

    好一个乱世军头!

    之前王卞、郝振威不是不跋扈,是被那五万多神策军吓住了,不敢有所异动,只能老老实实。

    但朝廷西征泾原,将本钱输光了,这下谁还怕你?

    这一战,可真是影响深远。

    “朝廷募的兵,你待如何?”邵树德问道。

    “听闻灵武郡王收编降人精壮,应是要组建新军了。若有不足,不妨从这两万多人里挑选。”

    “唔……”邵树德倒是想装一装的,但这确实是个不小的诱惑,稍稍犹豫了一会,便道:“送一半过来吧,余众放归长安。”

    王卞自无不从。

    新兵数日内便送到了同州。

    十一月初十,鄜延四州镇兵七千多人抵达同州。

    邵树德在沙苑监附近检阅诸军,当场下令组建赤水、武兴二军。

    鄜延镇兵挑选了三千人,同州降兵中亦选出精壮三千,此六千人打散编制,补入六千关东新卒,成为新建两军的步队。

    这两支步队,再各抽一半人,与铁林、天柱、天雄、义从四军置换。各级军官,三分之二以上由老部队的人担任。

    邵大帅也不是第1回干这种事了,底下人也是驾轻就熟,自有一套方案流程,几天内便完成了组建。

    赤水、武兴两军还将各有两千骑卒。赤水军的骑卒来源将是河渭蕃部,武兴军的则来自青唐吐蕃,后面自然会派人前去募兵。

    整编完之后,鄜延镇兵还剩四千余人,邵树德下令将两千关东新卒补给他们,重新打散,重建渭北五州的州兵。

    还剩下四千新卒,补一千到铁林军,使得铁林军的总兵力达到1.1万人,后面还会给铁林军再增加一千骑兵,这就是九千步卒、三千骑卒。

    人员变动不小,需得好好操练一番,这是明年的重点工作。

    现在的朔方军,就像用吸星大法吸入了太多异种真气一样,须得慢慢调理、消化,然后才能重新焕发活力,恢复到之前的战斗力。

    其实不光军事,民政上也是如此,不然根基就有点虚浮了。一直打胜仗还好,若来一次惨败,保不齐就有人生出野心。

    十一月十三日,大军分批启程,前往长安,二十四日傍晚抵达,在霸上宿营。

    新建成的麟德殿内,灯火摇曳,照在圣人和几位宰辅的脸上,更添阴森之色。

    “陛下,神策军战力羸弱,便在于宦官专权。”孔纬道:“阉竖广纳假子,结党营私。昔年杨复恭者,假子六百余,皆得官耶。在军中沆瀣一气,欺上瞒下,挤走忠贞勇武之士,留下的全是幸进小人。今若重整神策军,须不能再落入此辈之手。”

    徐彦若、杜让能二人闭口不言。

    他俩虽然对孔纬很有意见,但在对付中官这事上,却也有共同利益。

    “若将神策军付于南衙,编练整顿一番后,可能战?”圣人有些殷切地问道。

    “陛下,艰难以来,中官得宠,益发骄横。敬宗由太子登基,亦需中官首肯,并大发赏赐,锦彩金银、绯紫袍服,空耗国用。宝历二年,宦官刘克明弑敬宗,欲立绛王,梁守谦、王守澄改立江王(文宗)。开成五年,文宗病重,命宰相等立太子为监国,宦官仇士良、鱼弘志矫诏改立颍王(武宗)。宣宗,更是由诸宦官密于禁中定策拥立。大中十三年,宣宗病笃,密嘱立夔王,宦官王宗实不奉诏,改立太子郓王(懿宗)。咸通十四年,左军中尉刘行深、右军中尉韩文约,密议立少子普王(僖宗)为君,懿皇本属意何人,不得而知……”

    孔纬没有直接回答圣人的问题,而是转移话题,谈起了宦官的种种劣迹。

    你还别说,这招挺有效的,圣人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了,忘了再问朝官和宦官哪个更会治军。

    “陛下,国事之败坏,皆起于宦官专权。”孔纬最后下了结论。

    仿佛只要夺了宦官之权,让南衙朝官来掌军,众正盈朝,国事马上就能好转。

    “禁军调动由北司枢密使掌管,十军容使、两军中尉更是典兵多年,如之奈何?”圣人说这话时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被人听见一般。但麟德殿甚广大,很难被人偷听,纯粹是他心里感到恐惧。

    “夏兵屯于霸上……”孔纬含糊地说了一句。

    “何人可为使?”

    没人回答。

    皇帝有些泄气。

    他不傻,朝官想干掉宦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对宦官,又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惧怕。

    甘露之变,有骨气的朝臣怕是都死得差不多了,朝堂风气一天不如一天。

    朝官不愿去,那就只有派内廷女官出面了。

    离开麟德殿后,圣人回到长生殿,魏国夫人、宫嫔陈氏上前服侍。

    “朝官、中官,一个个不得让人省心。”圣人叹了口气。

    陈氏犹豫了一下,还是劝道:“陛下登基以来,独三数大臣仰龙颜,承圣问。其余朝客,上朝下朝,偕入而齐出,未尝与闻政事。以致忠言未达于圣听,众正之路未启。”

    这是隐晦地劝他不要偏听偏信,要多与其他大臣接触,多听听各方面的意见,综合判断,而不是整天与三位宰相腻在一起。

    “你懂什么!”圣人斥了一句,道:“徐、杜、孔三位,实有大才,余皆碌碌,又胆小怕事。中官如此跋扈,没有他们,如何办得大事!”

    陈氏初时不觉,但想了想后,脸上表情渐渐惊讶了起来。

    “陛下。”陈氏叹了口气,感觉得犯颜直谏一下,不然这日子怕是过不下去。她没有什么野心,也不想与谁斗,这不符合她的性格。她只想安安静静、生活优渥地过下去,闲时练练字,看看书,写写诗,如此而已。

    “昔年鱼朝恩伏诛后,内官不复典兵,德宗以亲军委文官白志贞。志贞收受贿赂,滥募军士。其时多有身无在军,但以名籍请给赏者。泾师之乱,帝召禁军御贼,是时并无军士赶来勤王,唯中官窦文场、霍仙鸣率诸宦者及亲王左右护卫……”陈氏轻声说道。

    这话的意思也很明白了。德宗本来是很信任文官的,但关键时刻文官让他失望了。收受贿赂,招募了一堆烂人,平时也就罢了,但需要勤王的时候,“并无至者”。最后还是一群中官带着器械,拼死赶来勤王,护卫圣人跑路。

    换你是德宗,会更信任谁?

    宦官固然跋扈,但杀了真的好吗?

    圣人一听有些道理,但又想起西门重遂那张老脸,以及宦官时不时的轻视,还有当初田令孜当众鞭笞的羞辱,怒气再度上涌,一甩手,道:“你不懂!”

    说罢,怒气冲冲地走了。

    内廷女官裴氏静悄悄地跟在身后。

    她出身闻喜裴氏,公卿之后,从寿王时代起便服侍在侧,功劳甚大,得了个河东郡夫人的身份。

    但她又不仅仅是“丫鬟头子”之类的角色,事实上经常办一些机密之事,圣人也时不时宠幸,影响力颇为不小。

    孔纬所言之事,圣人其实并未真正下定决心。方才陈氏谏言,也并不是真的发怒,而是被人窥破了内心想法,一时应激反应罢了。

    女人,太聪明了也不是好事!

    这次,还是得派裴氏出马,探探邵树德的口风。若他愿意,或许可以尝试一下,以便真正将权力集中在手里,而不是任由宦官摆布。若不愿,便罢了,这事风险还是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