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定不移地做个路人甲 第8节
辛珊思不想打搅他,但她要快点离开这:“退房。” “啊?”掌柜的撑起迷蒙的双目,眼角还夹着浑黄的浓稠,看着柜台前的女子,呆了两息才反应过来,霍得站起:“您这么早?” “嗯,急着回去。”昨日订房,她交了三十文钱。地字号房一晚是二十文。 拿回房牌挂上,掌柜数了十个铜子退回给客人:“您不用口早饭?” “不了。”辛珊思拿了钱,出了客栈。凌晨时候,有点凉。她沿着街道西去,到了南北岔口时右拐,向北。露重,待她离开昌河镇时,眼睫上都凝了水。远处有山,她就往那方。 天亮时上了官道,她两手抓着背篓的肩带,目视前方快走着,脚步稳而轻。额上早已冒汗,也不去擦。 望山不远,可走老半天,距离好似一点没缩短。头顶烈日,她除了面上火燎燎,没有不适。 “驾…驾…”两面色不善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加鞭狂奔,激得尘土飞扬。 一上午,已经过去四波,辛珊思见惯不怪了,捂住口鼻沿路边行自己的路。 路上的行客三三两两,少有孤身,尤其是一女。早有人留意到那个背着背篓的姑娘了,两三个时辰,她的步调就未变过。 又走了几里路,辛珊思远远望见一茶寮,脚下不禁快了两分。她口干舌燥,等会一定要问问店家,这里哪有大点的镇子?她要买只水囊。 茶寮外摆了四张桌子,已有七八客占了三张位。听到身后传来车轱辘声,辛珊思小跑起来,冲向茶寮,无视坐着歇息的几人投来的目光,快速地抢占了一边角座。 “客官,您来点什么?”老汉穿着灰扑扑的短打,驼着腰拎来壶茶水:“小店有面有饭,荤的数猪头肉卖的最好,十三文一盘。素的葱花面里卧个鸡蛋一样喷香,也就四文钱。” “麻烦来碗饭。”辛珊思接过茶壶倒水,余光瞥了眼慢慢停下马车的一行,添了句:“再煎两鸡蛋。” 一辆雕花马车,四匹马护在左右,之后还跟随着两辆青棚车。一见贵主,店家老汉忙不迭迎上去:“各位快请屋里坐。” 敢情屋里还有座呢?辛珊思低头喝着水,目光不乱瞟。 青棚车上下来两个婆子四个丫鬟,围上雕花马车。赶雕花马车的车夫,年纪不大,五官相较中原人要深刻一些,发微微泛黄,简单地斜扎了根辫子,垂在胸前。他跪到马车旁,趴下。 没几息,车帘从里掀起,一只精美的绣鞋伸出。车里女子打扮华丽,半蒙面,头戴着冠,脚踩车夫的背撑着婆子举高的手下了马车。一众随从十分警惕。 店家掩不住欣喜,再请:“日头烈得很,贵客快快屋里坐。” 十几人簇拥着女子走进茶寮。女子轻咳两声,柔声道:“坐了许久马车,憋闷的慌,还是在这外头歇会吧。” 外头哪还有空桌?有空位也不够他们一行人坐的。辛珊思眼看着茶碗里的清水,没有要挪动屁股的意思。 店家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有些犯难,都是上门客。偷瞄了一眼独坐一桌的姑娘,才想上前请人行个方便,已有主儿快了一步。 一留着络腮的大汉,右手拿着刀,刀柄在桌上点了点,口气冷硬似命令:“你去屋里坐。” 辛珊思没犹豫地拎上背篓起身,眼眸上抬撞进一双水莹莹的美目中。美目眼皮子微肿显松弛,眼角已生细纹。妇人?她不着痕迹地看过那群人。 “梁潼,不得无礼。”半蒙面的妇人眼里泛起笑:“姑娘一个人吗?” 那笑没让辛珊思觉和善,她微颔首:“是,你们坐吧。” “先来后到的理,我还是懂的。”妇人说话慢悠悠,侧首示意婆子。搀扶着她的婆子立马从袖中取了只锦囊出来,抠了块小金锭子送上前:“麻烦姑娘了。” 辛珊思看了一眼小金锭子,又望向妇人,见其笑中带着慈和,心里发寒。这是不谙世故,还是坏人老了懂得伪装了?几步外歇脚的几位正看着这里,她明明与妇人头次见面又无冤无仇,可妇人却想她死。 “拿着吧,一人在外不容易。”妇人像完全未察觉这有何不对。 又沉凝两息,辛珊思蓦然笑开,伸手接过:“多谢。”目光自车夫身上过,这是蒙人打扮。移步进屋里坐,她心里有个猜测。外面那妇人…会不会是女主谈思瑜的娘? 年岁对得上,又咳咳嗽嗽的,明显抱恙,身边还有蒙人做侍从。另,女主出事时,红黛谷正忙着办喜事。那也就是这几天。 店家端来饭菜,压着声道了句歉:“您慢用,饭不够可以添,我再去给您盛碗汤。” “多谢。”辛珊思将两个煎得金黄的鸡蛋吃了,拿出油焖笋干,掏出一大块拌饭,葱香扑鼻。满绣的手艺真的很好,但在这古时,她也是真的不会过日子。笋干拌饭,饭都油亮。忍不住刨了两大口,百分满足。 也不晓得外婆会给满绣找个啥样的夫婿? 太开胃了,辛珊思用了两大碗,又添了一碗菜汤。吃完,她也不急着赶路,取了针线包出来,旁若无人地打起络子。 外面没人说话,她打完一根攒心梅花络子,那行蒙人离开。又抽了几股线编起福结,她继续想事儿。那小金锭子得有二两,折成银就是二十两。不算多,可拿着它的…是个手无寸铁相貌上层的孤女子。 堪不透那妇人为何要如此行为,她也不想再去费精气神揣摩。 人心?辛珊思分析当下的情况,她能利用的仅一身浑厚的内力,具体点…就是一把子力气。怎么让一些子宵小不敢沾惹呢? 武侠剧里的高人,底气足,多是不显山不漏水。她虚呀,外加年纪摆在脸上,肯定要显点山露点水出来张声势,震慑一番。 这个显山露水还十分讲究。当似不经意间…寻常地露一手,然后无所谓地继续干自己的事,譬如打络子,缝衣裳。 其实辛珊思不知,外面坐着歇脚迟迟不走的几位,此刻心里正琢磨着她。哪来的小丫头?蒙人给的金锭子敢接,吃完饭还有心情编小玩意…她不是不清楚自己处境,就是有能耐应对根本不惧。 那属前者还是后者? 狭长眼瘦脸,歪身凑向边上脚踩着板凳的男子,抬手挡着点嘴,低声问:“她编那东西是不是在练指?你看她十指,多灵活?就不知她腕力怎么样?” “不会小。你没瞧见她拎她那背篓轻轻松松?”坐对面剔着牙的壮汉,嘴朝官道努了下:“她来时,俺就注意到了,气息轻脚步也轻。” “还有还有…”背对着门的方脸男子倾身向桌中间,声极低:“她干干净净的,一人上路…”一边说着眼珠子还一边转动瞅着弟兄几个,“这会不会是姜太公钓鱼?” 狭长眼心情咚一下跌到谷底,说好的不提这事。 脚踩板凳的男子笑了:“上一个这么干的,已经靠着勒索来的银子,开了六十三家医馆。” “走吧,二十两银子而已,咱不差这点。”狭长眼起身,吸了下鼻子,眼眶都泛红了:“老头,结账。”姓黎的是真毒啊!人比他炼的毒还要毒上十倍百倍。 “不着急,我要看看她是不是在钓鱼?” “要是呢?” “黎上就一个。” “万一她姓阎呢?” “阎谁?” “阎王。” 第8章 编完福结,辛珊思数了五文钱出来:“店家,这附近哪有水囊卖?” “水囊啊?”老汉语调含着点惊喜:“咱这就有,”忙让自家老婆子去取,“还是我儿子从北边那带回来的,只剩两了。” 辛珊思露笑:“那太好了,也省了我不少工夫。” 水囊拿来,老汉没急着说价:“姑娘您先摸摸,这可是用上好的牛皮做的,手艺精着呢。” 水囊还不小,辛珊思接过细看。因为是新的,手感硬了点。拿近嗅了嗅,没什么味道。 “多少钱?” 老汉犹疑了下,竖起三根指:“三百个大钱,不能少了。” 还真不便宜。辛珊思又闻了闻水囊,语调平平地说:“两百五十个子,我就带着。” “姑娘,您出去转转,这水囊北边带回来的。”一旁的老婆子忍不住道:“三百文卖您,俺家都没挣几个子。” 辛珊思抬眸看了眼拿不定的老汉,将水囊递还:“最多两百六十文,我并不是非要不可。路上遇上竹林,砍两根竹子,做些竹筒,一样用。” 老汉没接手,一咬牙:“两百六十文就两百六十文吧。姑娘,您绝对不亏。我儿子那只用了几年,没往外渗一点水。竹筒哪比得上这个?” 付了钱,辛珊思请店家给她拎桶水,仔仔细细将水囊清洗了两遍,甩干水再用布捂一捂,灌上水竖放在竹篓侧边。离开茶寮,她依旧如上午那般,沿边走。 一路上,她时刻注意着自个的身体。说来也怪,除了早上那一刺,一直到天快黑,她都没等来第二下子。这让她不禁生疑,难道后脑刺痛不是真气逆流的预兆? 辛珊思不敢大意,晚上没入城镇。她是真怕犯病时,正处人多的地方。 路边破败的瓦屋,瞧着还好。绕着转了一圈,随手捡了些柴,来到门口。掉在地上的牌匾,早已被岁月腐蚀。她低着头凝目瞅了好一会,也只看清一个“庄”字。 用柴小心地推开半掩着的烂木头门,吱呀一声,在这晚间显得尤为渗人。见着地上有火灰,辛珊思松了口气。这里歇过人就好。荒郊野屋没歇过人,才诡异。 进屋先架火,有了火光,她心更踏实。用没剩几根枝的笤帚,把地扫一扫,将灰尘、碎瓦扫到火堆边上。今晚她也不打算熬粥,拿出馒头烤一烤,就着笋干吃。 水囊里水不多了,她明天一早就得找地方灌水。 两馒头才下肚,辛珊思右耳微微一动,眼睫下落,隐隐马蹄声来。她不意外自己能听到老远的动静,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拿过一块断瓦放到身边,用点力将它锤碎。之后喝了两口水,取出针线包来,又开始打络子。 这可是她目前的生计。 “律”一声,三匹骏马停下,在前的那位很年轻,一双柳叶眉让他显的有些女气。但喉间的凸起,又表明了他乃男身。 “教主,有人。”落后半马的山羊胡中年,拧眉看向透亮的瓦屋。 柳叶眉男子,眼里生笑:“咱们今晚就歇在此。” 缀在最后的那位大胡子,没啥意见。他们教主天生好凑热闹。拉缰绳,调转马头跟上。 屋里,辛珊思盘腿坐着,一脸认真地在打络子。许是早设想过类似的场景,她这会心情还挺平静。江湖上正经人都讲道义,她做到不主动招惹,想来也不会找她麻烦。 当然,对待不正经的人,自己也只能拼死防卫。日子总得过,怎么过?努力过呗。 烂木头门敞着。马走近,三人就能看到屋里。见着一姑娘坐在火堆边编着啥,他们是不约而同地紧了下眉,提高了警惕。要说在江湖上行走,最怕什么,无外乎三种? 一、老人;二、稚童,三、女子。 三人下马,大胡子拉马去屋西边。柳叶眉领着山羊胡,放轻了脚步入内,确定此方没有旁的人,抬手拱礼:“打搅。” 辛珊思抬眼瞅了下来人,手上动作丝毫未见慢。她没出声,继续着自己的事。柳叶眉,男生女相,就差有人叫他声教主了… “教主,马拴好了。”大胡子拎着三只包袱回来。 “拴好就拴好,你嚷什么?”柳叶眉斥责的同时,还瞄了一眼火堆那方:“你扰着人家了。” 辛珊思面上无异,心里哭丧。三通教教主方盛励,男生女相,亦正亦邪,他的薄云剑柔比蚕丝,却滴血不沾。这人有个毛病,好奇心极强。寻常出门只带两人,山羊胡一笔先生石通,大胡子大愚。 全对上了,她好想唱,“我好想哭…却不能哭。”哭了,会引起方盛励的好奇心。 山羊胡石通在屋里站了一会,发现人家压根不想理他们,犯了尴尬:“我去捡些柴。” 方盛励没皮没脸地蹲到火堆边,两手张开烤火。大愚瞧他那样,不禁搓了搓小臂,这也不是数九寒冬啊? 辛珊思随他,只当没看见。方盛励左瞥了眼,她身边放了十七块碎瓦砾,心里跟被猫蹭一样,细辨着女子的衣着,想要从中找出她的来历。可惜,一无所获。 捡柴回来的石通,回报:“教主,离义庄不远有口老井,井上盖了盖。属下看了下,井水很干净。” 义庄?是她想的那个义庄吗?辛珊思都佩服自己的运道,勉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之前的火灰,不会是人家烧纸钱落下的吧?那她把柴架在纸灰上,算不算不敬? 阿弥陀佛,小女子无意冒犯,还请原谅一回。日后再经过,定买香来赔礼致歉。 大愚跟着石通一块出去了。义庄里,只余火星炸裂的声。方盛励仍蹲在火堆边,目光聚焦在正编织梅花的两只手上。 辛珊思打定主意,以不变应万变。未等石通和大愚回来,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大笑。方盛励不动,她更要坐得稳。